男子表情未变,顾自走到柜台前低着头开始挑拣起晒干的草药,“这位公子若有疾,我便去后院唤江游出来,若无事请自便。”
赵临一滞,试探道:“郑将军?”
男子状若无知无觉,兀自动作着不置一词。
赵临一晒,拱手道:“那便是我叨扰了。我现暂住在城北马庄为庄上医马,将军若是有事可去沈府寻我。”话毕带墨亦径直离开了。
待人走出回春堂,郑钧方停了手抬头看那白衣身影,想起了三年前一件旧事。
那日他领队在城中例行巡逻,巡至西城门的时候见集市边围了一大群人。彼时正要入冬,历来是胡鹘人爱寻衅滋事的时候,他自警醒着,带队往人群中去。
围着的人群看着队伍的盔甲与阵势,纷纷让开了一条道,郑钧得以走入包围圈的中心。
场正中只三个人,一低低啜泣的妇人,一十五六的少年,一总角小童。少年半跪于地扶住面色惨白的小童,妇人站在旁边低头拭泪问道:“小公子,这样真的行么?”
少年一点点往小童嘴里灌着一碗灰黑黏糊看不出是什么的糊糊,闻言手未停,只不确定道:“总要试试。”妇人便顾自哭着不说话了。
旁边有观者窃窃私语,“这吐出来的真是断肠草啊!”
郑钧扭头看去,见小童身侧不远有一堆糜烂秽物,零星夹着些没消化干净的绿色碎叶。
“这压咽催吐我懂,可他灌的这一碗黏糊糊的又是什么?”刚过来的看客问道。
有早围上来便帮他解惑,“那是生蛋清跟碳灰,这少年向食为天掌柜的要的。他一边帮那小孩催吐,一边招呼人要这两样东西拌成的糊糊。”
“这哪能行啊!”旁边有观者说道,“赶紧送医馆才是啊!”
“人也想送啊,可这断肠草毒性霸道,一般人哪里解得了。城里也只济世堂的陈大夫有这本事,可济世堂在城东这是城西,就是骑马都得一个时辰,哪里来的及!”
旁人便也了悟过来,旋即道:“那也不能胡乱医治啊,这不是瞎胡闹么!”
郑钧也觉不甚靠谱,正想上前制止顺便帮忙送人,就见那少年喂完了最后一口糊糊,对旁边哭得肝肠寸断的妇人道:“婶子莫慌,我这就送小豆子去城东的医馆。”说着抱起小童一个鹞子翻身便没了踪影。
众皆哗然,郑钧也是颇为惊讶——好漂亮的轻功!
郑钧转头吩咐了副将继续带队巡逻,反身独自追赶了上去。
这样的人才若是能收到军中
等郑钧到了济世堂,正看见陈大夫捻着小童的腕子切脉,陈大夫间隙还抬头看了少年一眼,眼中很有几分讶异惊喜。
待写了方子吩咐药童抓药煎药后,陈大夫才注意到了郑钧,两人一番客气,郑钧表示自己是来查这小童中毒案的。
少年人听到这里,一板一眼地说了起来:“婶子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往常在市集卖菜营生时,小豆子便在一旁玩。今天大市集来了很多采药人,拉拉杂杂的卖药挑拣,那断肠草多半是哪个采药人随手丢弃,却不巧被小豆子捡去玩误食的。”
郑钧点头,“那我便等他母亲来了再说。”言毕自己找了凳子坐下。
少年没再多言,低头帮小童擦起了额头嘴角。
郑钧斟酌着想再开口打探,陈大夫倒是先开腔了,“这位小公子师承何处?这解毒的手法端的是少见”
郑钧哑然,这法子居然是对的?!
少年停下动作,“催吐利泄反毒排毒,碳灰、生蛋清压制暂缓,我只学过这么多。”
陈大夫高深莫测地抚着须深思,良久竟换了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之后郑钧几次想同少年搭话,却屡屡被陈大夫截胡,直待到小豆子的娘匆匆赶来时,都无甚进展。
豆子娘一到了济世堂,就对陈大夫又是给诊金、又是下跪地求着、谢着,然而陈大夫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拉扯间差点站不稳,郑钧手快帮忙扶了一下。
只是待郑钧扶完人再抬头时,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济世堂的少年已是追赶不及。郑钧看着那单薄的白衣背影倏忽而逝,后来便再也没见过少年了。
那时郑钧还很是惋惜了一阵这个会医术又功夫好的少年,只是一别经年,当日的少年褪去了救人时不安犹豫的青涩,虽还是一袭白衣,却早看不出年少时的模样,不怪乎一月前自己没认出来。
郑钧忆完往事,思量起当下来——城北马庄、医马吗?
江游从后院洗了根黄瓜出来,正“咔哧咔哧”地咬着,左右看着没人,含糊说道:“人走了?找你干什么呢?”
郑钧却低下头将药材扎严实,波澜不惊道:“我要走了。”
江游啃黄瓜的动作停了停,只是不一会儿又响了起来,“你,记起来了?”
“没有。”郑钧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江油皱眉走近了些,“那你就跟人家走?!”
“他说三年前在漠北见过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