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一天里肖忍冬发现冯翼与他相处时神色有异,说话时不敢正视他的目光,也不似平日那般不拘小节地亲近他。他隐约感到这大概与早上的洗衣事件有关,却又不明个中缘由,不过他性情向来如此——冯翼不说,他就不问。就连李御史都察觉到大皇子今日不如往常活泼,不仅温声关切一番,就连他答不上问题也难得没有厉声斥责,只是在临下学时告诉他:“今日你不必去校场练武了,圣上说要亲来考你背书论策,以验你近期所学。”
冯翼听了登时如霜打茄子,郁郁寡欢起来。未几,外面传来太监的通报声,帝徐徐行入,身后还跟着秦王和他的众多伴读,相较之下,冯翼这边显得势单力孤,冷清得可怜。肖忍冬这才惊讶地发现,黄能亦在其列。黄能年纪大他们几岁,他本以为黄能只是秦王心腹侍卫,没想到此人亦是皇子伴读,身兼二职,可见秦王对其何等器重,这亦表明其人何等有能。
皇上落座后,众人列于他面前,李御史和另几位太学太师亦侍立在侧。皇上先是按惯例叫两子分别背诵近日所学之要文,随后又向一众伴读详问皇子的功课完成情况、课上表现如何。皇上问完后,对众人道:“再过五日便是三年一度的殿试,为此朕有一事想听二位皇子与诸卿看法:众所周知,北人多武勇,南人重文才,是以历朝历代,文试金榜题名者皆是南众北寡,北方仕子对此常有怨言,甚至有聚众sao动之事发生。前几朝为解决此难,曾以南北分卷和各地按比例录取之法缓之,但至今朝中为官者仍多为南人。以你们所见,这对北方仕子是否仍是不公?可有更高明之法解决?”
秦王率先答曰:“父皇此问恐是无解。”
皇上眉峰一挑:“噢?此话怎说?”
秦王不紧不慢道:“南北文人之争乃历代难题,科举取士之制自隋唐确立以来,到如今已历时数百年,期间明君贤臣无数,尚未能完全平息此种争议,父皇来问我等毛头后生,怕是本也不抱期待吧?”
“哈,你倒是会讨巧。”皇上也不恼,微微一笑:“那豪儿不妨说说你之见解——是赞同九州仕子一视同仁、严格按成绩录取,还是支持按地分卷、各取其佼佼者?”
“依儿臣拙见,治国好比建屋,文臣武将乃国之栋梁,栋梁高而坚,则屋广而固;若栋梁粗细不均、参差不齐,则屋失其形,随时有坍塌之虞。科考给了全国学子公平的机会,录取时自当一视同仁,不问出身、只论能力。南北分卷和按比录取只是为了平息部分地方考生的不满而为的缓颊之策——儿臣以为,若彼等真心不服,那就更应该下功夫苦学、在试中凭己之力胜出南人才是。若为拉拢北人之心而次次给予北方考生破例优待,这是本末倒置,长此以往,恐因小失大。”
皇上点头曰善。又问冯翼:“翼儿对此怎看?”
冯翼道:“儿臣才疏学浅,论学问见识皆不及在场各位同龄人,只有从自己从前的经历和亲身感悟说起吧——孔夫子曾言:‘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斗胆请问诸位,如何理解此处之‘均’?”
伴读中有人应道:“自是均财富之意。”
冯翼停顿一下,又对皇上道:“儿臣却以为,‘均’并非是要天下人均分财富,而是要让众生均分生存之本。”
皇上被这番话勾起兴趣:“噢?翼儿以为,何为生存之本?”
“正如农民生存之本为田,士者生存之本乃为学问。学问何来?教化而来。为何历代科考中,北方考生成绩多不如南方考生?人都道北地偏远贫匮、习俗接近蛮夷,而江南重文教,文人墨客频出,教化自然胜过北方。可诸位是否深究过个中原因?”冯翼娓娓道来,“江南鱼米之乡、丰饶之地,人民富足,有财力供子女读书,学子无须为生计Cao烦,可以安心向学,此乃其一;历代殿试三甲以南人居多,这些人金榜题名后升官发财,在朝中往往与出身同乡的同僚亲近,甚至抱团结党,此亦人之常情。一旦这些人结成势力,即便不能在科试中明显偏袒同乡后进,亦会在参议国策时为自己的家乡争取更多利益,以回报父老乡亲,此乃其二;由于朝中势力偏袒,江南富上加富,吸引众多能人异士前往居住,有能者众,可为人师者众,为人师者众,则教化益开,此乃其三。反观北方偏远之地,穷山恶水,气候酷寒,民贫久矣,即便今日有粮下肚,尚不知明日是否有米下锅,有几家有余钱供子女上学读书?纵使有钱上学、下得苦功,亦无良师辅导,又怎与文风盛行的江南学子比肩?不止北方如此,其他远离京畿的地区亦如此。儿臣从前在东海渔村长大,村里只一间私塾,授课者仅一位先生,那位先生是个老秀才,科考多年而屡试未中。科举应试之道,先生自己都不得其门而入,又如何寄望其能教出一批状元之才?村人每日出海打渔为生,此业靠天吃饭,并非日日都有所获;孩子送入学堂识得些字,就要去帮父母捕鱼织网Cao持生计,有几家能舍弃这些壮劳力、支持子孙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恶性循环,南方学子赴考高中者愈众,北方则愈寡,从而朝中重臣多为南人,以至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