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哈文·劳埃德投河自尽了。
在午夜时分,于漆黑的波利菲尔大桥上一跃而下,投入同样漆黑的泰晤士河的冷水中。尸体过了一个多月浮上水面,搁浅在格林尼治的河滩,被醉醺醺的流浪汉发现并报了警。警察到来后发现他衣兜裤兜里装满了石头,身上没有伤痕,钱包里的照片泡得褪了色,无法辨识身份,只有一张藏在夹层里的字条能勉强辨认出一个名字——“兰登”。
警方找上门时,兰登勋爵正在吃早餐,蛋壳敲到一半,管家步履匆忙地进来通报,生怕主人牵涉进了什么可怕的案件之中。
兰登勋爵安分守己,自然没有什么好怕,可对于接下来可能会听到的消息的猜疑,不免使人心惊rou跳。
他请那两位公职在身的先生进来,询问他们是否用过早餐。
“不用,谢谢您的好意。”
其中一位体态略有发福、年龄也更大些的警探,科林·霍尔,坐在仆人为他们拉开的餐椅上,代表发言。
“至少让我为二位上杯茶,路途劳顿。”
“好吧,谢谢您,兰登勋爵。我很抱歉这么匆忙,但是请您看一下这个。这是在一具昨天夜里被发现冲上河滩的男性尸体上找到的。”
科林从西装内侧的衬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被水洇过的纸片,递给眉间疑惑的勋爵。
纸上的墨水字迹已经看不清了,莫洛只能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姓氏,不是自己的笔迹。
一道恐怖的灵光闪过他的心头。
“请问您清楚哈文·劳埃德的情况吗?”
“抱歉,我们不清楚。请讲。”
“亚麻色头发,绿眼睛,大约6英尺高,偏瘦。他是个画家。”
两位警探面面相觑。科林疑惑且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勋爵,
“这正是那具尸体的特征。请问您是怎么猜出来的?”
?
莫洛将纸片放在桌上,指背经过蛋托时发觉那里已经没有温暖的感觉了,敲开一个口的蛋壳里橙红的蛋黄表面凝固出薄薄的一层膜。
“他”
他踌躇着,
“他是我很好的一个朋友,前两个月受到一些挫折之后变得颓废。我去看望过他几次,希望他一切都好,但上个月我再去拜访时,我们不欢而散,他表示再也不想见到我。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这张纸不是我写的,是哈文的笔迹。”
“依您之见,这上面会写些什么?为什么他一直带在身上,而没有差人发出去?”
兰登勋爵感觉受到冒犯,然而对于警察怀疑一切的天性,他生气也是徒劳。
“我不清楚。如果查到了什么,请通知我。我愿意全力配合你们的调查。一切水落石出后,我希望我的朋友能有个体面的葬礼。”
科林摆了下头,收回略微前倾的身体。
“感谢您的配合。请问您有他的家人的地址吗?”
“我以前听他说他来自威尔士的雷德诺郡,但详细的就不清楚了。他不常向我提起他的家人。”
这两位公职人员又询问了些情况。莫洛将他们送走之后,看着彻底冷掉的早餐,Jing疲力竭。他拒绝了男仆再上餐的提议,径自回到自己的卧室,将深海蓝色的窗帘拉合到只剩一条腰带宽的窄缝,坐进等身镜旁边的沙发里,手盖上自己额头。
他感到哀伤,可哭不出来。
哈文是他最好的朋友,说出来可能谁也不信。lun敦的社交界热衷于把他当成一个品行端正但恃才傲物的怪人,一个朋友都没有,有了反而俗气。如此一来,谁能邀请到他来参加自己的宴会,既不至于失了体面,又间接地向他人宣示了自己也有几分与众不同,还不至于真正和怪异的艺术评论家扯上关系,一石三鸟。
?
哈文是自杀的。
他无比确信这一点。
这个单纯的画家从不树敌,除了自己也没什么盟友。他的世界只有绘画,静物,自然,看见花园种的玫瑰开花了的喜悦,清晨被鸟叫吵醒的烦躁,救下的一只流浪猫在他窗前叼来死雀的哭笑不得。他仿佛活在与世隔绝的伊甸园,饮圣泉唱圣歌戴桂冠,干净得一尘不染。
可美丽的东西都脆弱。
莫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了。
没人比他更能了解心碎的感觉,也没人比他更能理解不能画画的痛苦,可也没人比他更懂依赖心能带来的毁灭有多疯狂。
他保护哈文,用尖酸刻薄的语言鼓励他,注意着自己与他的距离,小心翼翼地不让两人靠得过近,更不让两人的生活绞在一起。他用他领会到的一切教训帮助他人,做一个恰到好处的冷淡的朋友,幕后不可见的支持者,可到最后,似乎都是过眼云烟。
他没见上他最后一面,后来被警方领着去辨认尸体时也太迟了。他记忆中的那个天真的大男孩不复存在,冰冷的解剖台上是一张泛白浮肿的脸,上身腔体缝着字型的解剖缝合线,散发着腐臭与鱼腥。
这之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