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柔软袭击让莫洛难以反应,怔愣了不过一秒就猛然推开他,手背擦着自己嘴唇,愤恨地瞪视他。
“你知道浇熄一个人热情的诀窍是什么吗?”
雷克斯不再强迫他,解答:
“不断地拒绝。”
兰登勋爵冷哼一声,
“我记得你不是要惩罚我永远都得不到你的爱?”
“是的。但是你记住,莫洛,一个人永远无法惩罚一个他不想要被惩罚的人。”
美国人握着他的腰将他放在地毯上。
“殉罪者皆为自戮。你想要获得什么东西,最好还是先给出它。”
“你让我有些无聊了,莫。”
雷克斯站起身,望着他仍旧倔强的眼睛,
“再见。祝你生活愉快。”
06.
美国画家的离去并未掀起什么轩然大波。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在lun敦港口来来去去,社交界宠儿的桂冠授与谁首也是世事沉浮。雷克斯·布鲁尔的离开在某种意义上堪称知情识趣,至少是恰如其分的谢幕,而不是难堪地被观众轰赶下台。
兰登勋爵的生活回归常轨,哈文·劳埃德的生活却一团糟。
莫洛看望过他几次。大多数时候他拿着调色刀对着一块色彩抽象的画布陷入疯狂,乱摔画笔,踢倒石膏人像,责怪颜料不纯,画架角度太陡,画笔生产商偷工减料,刷毛太次,为画布上的一个小疙瘩大发雷霆。他酗酒,双手发抖,撕毁窗帘,遣散仆人,躺在画室冰冷的地板上痛苦地呻yin,醒来又咒骂长窗的位置不对,没给他最好的光线,咒骂壁纸太过花哨,破坏画面的和谐,咒骂他目所能及的一切,哪个都不肯在它该在的位置,让他好好画一次画。
而少数时候他异常安静,坐在一片废墟的画室里,长窗的面前,痴望着窗外的日光与恬静的花园,让隔壁那扇打开的长窗送进春日的微风与花香。
“我画不了画了。”
上次莫洛去看他的时候,画家用着干枯的声线告诉他,仿佛坐在告解室里向神父忏悔。
“我无法集中注意力,看不清东西,有时候耳朵还会听见声音。我的手在抖,拿不稳画笔。我不知道怎么调出颜色,炭笔也总是断。我脑中空空,什么都想不出来,什么都想不了。我不知道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莫洛,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居然以为自己有绘画的天赋,还妄想全世界都要为我痴狂。”
“你知道吗,莫洛?我不想成为雷克斯·布鲁尔了,我只想做我自己,可我连我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
莫洛无法安慰他。
眼前的一切宛如昨日重现。这些混乱、疯狂、黑暗、自我怀疑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对他来说却无比熟悉、触手可及,碰一下就会万劫不复。
“哈文,你该多出去走走。”
画家突然从椅子里站起来,冲他大喊大叫:
“你又不是我的医生!”
莫洛苦涩地注视他,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却无法给出。
“哈文,我拯救不了你。这条路你只能一个人走,谁都帮不了你。”
哈文颓丧地坐回去,双手盖在脸上,抽噎。
“你一开始就不该对我说那些话,给我希望,结果只是海市蜃楼。走。你走吧。再也不要来见我,我受够别人的怜悯了。我不需要。”
又有谁能拯救谁呢?
莫洛回到自己的宅邸后,吩咐仆人订购了一些基础的绘画用具。
他坐在沙发里,被窗外艳丽的阳光照射着。夕阳掠过窗边的彩绘花瓶时,在细腻的白釉上留下一抹橙色,而深湖绿色的窗帘被远处紫色的光线遮盖得发灰。花是胭脂色的茶花,鲜黄的花蕊像把圆梳那样展开,墨绿色的叶片与周围相得益彰。托着花瓶的是张猫脚小茶桌,据说是他的外婆结婚时莱恩哈特女爵送来的贺礼,上个世纪流传下来的老东西。
身为一个贵族里的异乡人,他很能理解这种上流阶级的生活有何魅力。所有的好东西无疑都内藏着大量的时间积淀,以及人的用心呵护以呈现它最好的状态。所有的美丽、优雅汇聚一堂,脆弱与力量之间只隔着名为权力与金钱的一线,有则令人生畏,无则惨遭破灭。
初来乍到时——包括现在仍在——流传的他是私生子的实为真相的谣言给他上了一课,让他明白古老规则所带来的好处与它能创造的坏处旗鼓相当,无论偏颇哪边都会从高空的钢丝绳上摔下。
仆人为他带来了他的画具,并为他支好了画架。
莫洛握着手里阔别十年的炭笔,一时间无所适从。
他还记得以前握住它的感觉,仿佛与自己的手臂融为一体,而现在如此陌生,以至于他认为自己连条直线都画不出来。
他也记得以前画画时的感觉,那种恣意挥洒的畅快,仿佛世界将所有的甜蜜捧至他鼻尖,空气中的每一粒微尘都在闪闪发光。
但他现在将笔尖放上画纸,不用去仔细体会就能看见自己的手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