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非洲的狮子热爱玩弄猎物,即使那是一只幼猫,也能在拍打、捉弄之后将它开膛破肚。猎豹则没有那么残忍,母豹只在教幼豹打猎时才会不厌其烦地重复捕捉。至于老虎,更为干脆且富有同情心,一击致命。
除此之外,狮子此类的猫科动物还有“过捕”的天性:即使饱餐一顿也依旧会不知餍足地捕杀猎物,储存食粮。
莫洛手中的报纸被人抽走。
“哇噢,我不知道原来你还喜欢动物世界。”
金发的美国人招摇地引起周围的注意。他沐浴在俱乐部里的种种目光中泰然自若,甚至欣然自得。
“我挺喜欢狮子的,草原之王,力量的象征,图腾纹章争相追逐的对象。”
莫洛将手搭在腿上,调整好坐姿,冷嘲热讽:
“我想你喜欢的是它们玩弄猎物并热爱过捕的天性,与你那残忍自私的本性不谋而合,使你有遇见同类的喜悦。”
“我不否认。”
雷克斯折叠报纸,将它放在兰登勋爵手边的圆桌上。
“玩弄猎物的滋味妙不可言。捕猎也不仅仅只有饱腹这出于生存的目的,更多的是追逐的过程与以结果而言,反复发觉并确认自己不可战胜的快乐。”
“你不该收拾行李?”
莫洛仰头直视他,察觉到他眉眼中的Yin翳,可这可能是由于逆光所致,因为美国画家抬起下巴后,那双宝蓝色的眼睛还是很好的担起了自己欺骗无知的恋慕者的本职,清澈得一尘不染。
“我不着急走。lun敦这样肮脏的城市也是有值得观赏的景点的。”
雷克斯一屁股坐进莫洛右手边的扶手沙发里,颇为无赖地将脚踝搭在另一边的膝头,腰也邋遢地半卧着。他注意到其他地盘的上流人士不少都皱起五官,以相当不认同的目光斥责他的无礼。他转头对兰登勋爵低语:
“看来你钟爱的地方和你一样古板又无趣。”
“我以为你该感到高兴。在这里你能发挥你那‘过捕’的天性,赢得这群老古董们的尊重,再将他们的欣赏玩弄于掌心,愚弄他们,使他们觉得自己不可救药,只该为你提鞋。”
雷克斯侧着脸盯了他好一会儿,看他整理自己的袖口,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安坐原地。
“你还在为你那平凡的画家朋友生气?”
他问,竟显得有些关怀。
莫洛语中带刺,
“我想我该问的是你何时掌握了高超的绘画技能,将别人的手接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美国画家耸肩。
“你画画的时候可从来没有不准我在旁边观看。”
莫洛无意识地攥紧了另一只手腕的袖扣,压抑怒火。
“省省吧,你别想糊弄我。”
“好吧。我实话实说。”
雷克斯看着自己的右手,
“在你不告而别的八年里,我临摹过你的每一幅画。我一遍遍地描,一遍遍地画,研究你的色彩,研究你笔触的走向、轻重,研究你的构图,研究你的光影,研究你眼中的世界的倒影。我迫切地想要了解你脑中的一切,以图琢磨出你究竟会去哪里,又为什么要一场梦一样在清晨消失。你看,你在那座庄园也没留下什么东西,我又有什么其他的可以缅怀呢。”
他颠倒黑白的能力让莫洛有浑身颤抖的不齿。
“我可不会为此感谢你。希望你还记得,我是从何时不再拿起画笔的。”
雷克斯思虑片刻,
“你那时情绪低沉,可以一天不吃不喝不说话,有时又像个满月的疯子一样大喊大叫,试图拿餐刀捅进自己的手臂和大腿。我猜是青春期亟欲否定以前的自己的反叛心理?”
身体的颤抖更从骨髓里升出一股Yin寒。莫洛用力保持声线的平稳,控制音量的大小,尽可能的低沉,使自己不至在公众场合失态,或是暴露隐私。
“你囚禁我。你在玻璃房里叫黑奴给我造了一个鸟笼。你往我的脚踝戴锁铐。你拿火钳打我,鞭子抽我。你放进老鼠与毒蛇,叫我握住一把带刺的玫瑰。你做了这么多恶事,还胆敢问我为什么不告而别?”
“好吧。那是因为我的青春期懵懂无知的好奇心。”
美国种植园少爷做出漫不经心的妥协。
“我以为我们那时很开心。”
兰登勋爵渐渐平静下来,眼中又出现了习以为常的嘲弄。
“这足以说明你的本性之恶,祷告忏悔都不足以削去千分之一。”
雷克斯少见地没有反驳。他维持原样坐着,沉默良久,突然摆头问他:
“这么说,你不生那个画家的气?”
“我为什么要生哈文的气?他除了让软弱与自我怀疑扼杀了他的艺术生涯,没有任何过错。而由于他人才招致的无妄之灾,如何能怪在他的头上?”
“如此,看来我确实值得你的道歉。”
莫洛摆弄自己袖口的手停下,庄严地双手交握,目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