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谷的训练枯燥而残酷,孟星平已经快记不得入谷时他的搭档的名字了。事实上,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他也记不得几个人的名字,每个月考核榜上的排名都在变动,有人升了,有人降了,也有人的名字消失不见,悄没生息的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排名高的会有些奖励,比如谷主的鼓励和出谷的次数之类的,这对于每天醒来,面前都是无穷无尽的训练和教习冷冰冰的脸的他们来说,真是不亚于让农夫做皇帝的恩典。
他们现在还算不上影卫,影谷将他们这些人称为“次影”,次等的,劣质的,不能出师的影卫。这里没有书,没有自由,没有好吃的菜肴,也没有温暖的床和被褥,住的地方都空空荡荡,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一张硬邦邦的床和一格柜子,教习定时检查,不能藏有任何除了影谷派发的私人物品。所有人都穿着统一的衣服,在校场上训练时黑压压的一片,像黑暗里见不得人的乌云。
但是习惯了好像也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们的世界只有这么狭窄,夏虫不可语冰,蝼蚁不识山川之壮美,也就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念头来。
不过孟星平觉得和自己同屋的那个人不太一样。
那个人是在自己的搭档消失之后,被调过来和自己同居一室的。在他调过来之前,孟星平就知道他了。
他是“壹”。
进了影谷就要抛弃以前的一切,影谷中人都是在世上毫无牵挂的孤儿,区别只在于,有些人还记得一点点以前自己的名字,企图留住一点根本留不住的东西,而有些人完全只能记得在当初入谷时的考核中那个冷冰冰的序号。
孟星平入谷时的排名是十一,所以他是十一。而“壹”,就意味着入谷时是第一,这个壹在每个月的榜单上都牢牢挂在最上面,孟星平想不知道他都难。不是入谷时排名高就意味着最后的成绩也会高,当年进来的贰犯错降格为了死士,出谷时青铜七卫的影二,则是一开始排名十一的孟星平。由此可见,开头和结果之间,往往可能会天差地别。
可是那一届的次影们,真心很佩服“壹”,毕竟每一次的考核都是第一,在影谷是一件不多见的事情。
影谷自成一套体系,并且用这套价值体系来训诫教导一群孩子,让他们在长大之后成为主人手中最忠诚最锋利的一柄剑。这么多年来,出谷的影卫从来没有脱离开这套体系的掌控过,影谷教导他们的一切,都深深渗透了他们的大脑,嵌入了他们的心脏,融进了他们的血ye,最终化为生命中无法剔除的一部分,随着他们绽放乃至死亡。
这也是为什么外界看影谷都觉得可怖Yin森,觉得影卫都是怪物的原因之一。毕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有着不同的思维方式和价值体系,你看我是怪物,我看你亦如是。能从影谷出来的影卫,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在影谷中被教导的信念,他们只为守护而生,为主人而活,除非主人丢弃,才意味着生命失去了意义。
在这套体系里,用重复的训练、严格的考核等级制度来约束管理次影们的一言一行,用严苛残忍、条条框框的惩罚制度来重塑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对于他们来说,只有两件事情最重要——一件是忠诚和服从,一件是训练。
训练意味着变强,变强意味着有用,有用是衡量影卫价值的标准,是否够强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每个月的考核排名。
没有什么能比排名更直观地反应出成绩高低,放榜的时候向来都几家欢乐几家愁,只是影卫们大都被教导情绪要内敛,而几个抗压能力差的,私底下指不定怎么哭唧唧呢。
正因如此,次影们一直有慕强的风气,对于常年占据榜首的“壹”,都既好奇又佩服,几个生性活泼的还总试图去结交一番,虽然影卫大都被教导得性格内敛,但像壹这样独来独往孤高冷傲的也是少见,现如今他搬来和孟星平一屋,还是自己名义上的搭档,孟星平觉得嗯,孟星平脑海里最初闪过的想法是:太好了,至少考核时的组队战不用愁了。
壹冷冷冰冰,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雪煞气,孟星平却向来不怵这些,搬来的第一天就在自己床铺上对壹咧嘴一笑,打了个招呼:“嗨,搭档你好呀,我是十一,你也可以喊我孟星平,以后就劳烦你多多指教啦。”
壹抬眼看了看孟星平,淡淡地说:“嗯。我是壹。”说罢径直走到铺位前放下寥寥几件衣服,背对着孟星平又道,“进了影谷,还是忘记以前的名姓比较好。”
孟星平闻言,上下打量了一遍对方。平心而论,壹身段外貌都不错,那张脸像是冰峰的轮廓,锐利而冷冽,说话时语调平淡,声音稍哑,并没有三头六臂豹头鹰眼,一眼望去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他低笑了一声,从床上跳下来:“多谢壹哥的提醒。不过嘛,我虽没忘,你恐怕也未曾忘吧?”
孟星平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觑壹的神色,原本以为壹会用冷酷的眼神示意自己别多管闲事,未曾料到壹竟然毫无触动,连手下动作也不停,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壹确实和传闻中一样,不喜欢与人结交,性子冷淡又内敛,难窥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