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泠能听懂陈村漫长生活中的挣扎,但也仅仅只是听懂,而不是设身处地的理解。那些散发着霉味和幽暗气息的往事,对他而言,始终处于一个遥远的地方,像物体落在水中的影子,影影绰绰,只剩下一个大体的轮廓,寒凉冷暖,他无从体会。他从陈村的诉说里抓住两个关键词,“钱”和“工作”,工作也是为了钱,所以,最后,就是钱的问题。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啊,他不缺钱,想到这里,他内心轻松了些,脸上的表情也舒展开了:“我有钱,你不工作我们的生活也没问题的。”
陈村摇头,露出他看不懂的神色,他以为陈村是不相信他,急急地说:“我没用家里的钱,我写小说可以自己挣钱的,我小说写得不坏……”他又为这不谦虚的话不好意思起来,脸上微微发热。
“你不懂,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陈村几乎是粗暴地打断了他。
这次他看懂了,陈村的眼神,是一种被冒犯后的愤怒,愤怒里还有一些怜悯,这种怜悯把两个人划分成两个阵营。
他受不了这种眼神。以前,他的弟弟欺负他,他暗暗忍耐,但他知道,他只要想,随时可以把他们教训一顿,所以这种忍耐并没有多难熬,更让他难受的,其实是他那次爆发之后的事,弟弟们看他的眼神是小心翼翼的, 里面还有藏不住的怜悯,躲闪的眼神仿佛在说“啊,他不是个正常人,所以就原谅他吧,毕竟他也很可怜。”这种怜悯没有期限,时刻提醒他,他和别人不同,他是另一边的,两边各自拥有不同的行事逻辑。
“你是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村惊讶了,最终还是点点头。
“我不信,我们现在同处一室,世界难道比这间地下室还小吗?”
谈话不欢而散,两个人进入了冷战期,都不和对方说话。
陈村觉得他怎么说,孙泠也不会懂的,所以不再多费唇舌。刚醒过来那种欲毁灭一切的愤怒已经消停,陈村冷静下来。许多现实的问题要考虑,工作那边最棘手,他可以求孙泠把手机给他打电话到公司请假,但是请假的期限呢,他不知道孙泠什么时候会放他走。家里那边一周联系一次,来孙泠家之前他给家里通过电话了,暂时应该没多大问题。虽然他和寒露也不是天天联系,但是假如寒露联系过他,又没联系到,会很着急。还有那位短信往来的朋友。
“孙泠,”陈村放缓语气:“把我的手机给我。”
“不给。”孙泠冷冷地说。
孙泠在生气,陈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该气的不是自己吗。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碰了这么一个钉子,他不愿意再理孙泠。他靠坐在床上,内心里开始谋划,要怎样才能让孙泠放他走,是趁孙泠不备逃出去,还是哄他主动把自己放出去。
地下室不分日夜,陈村无法掌握时间,直到孙泠出去一趟拿着饭盒又进来,陈村才猜想现在可能到了晚上。一个小木桌支到床上,孙泠一边摆饭菜,一边偷偷抬眼瞅陈村的神色。饭菜摆好了,他像上一餐那样喂陈村,陈村把嘴闭着,没有搭理他。
眼看饭菜都快凉了,孙泠摸摸碗碟,妥协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你要打电话还是发短信?”
“我这样怎么打?”
“短信我可以给你发,你如果要打电话,我拔了,放在你耳边。”孙泠说完话就抿紧嘴,好像吃了很大亏似的。
怕孙泠后悔,陈村想了想,还是决定发短信,在孙泠面前给寒露打电话,他估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找到‘寒露’的电话号码,给她发短信,就说我出差了,现在待的地方信号不好,回去再联系。”
孙泠没有动,陈村再三催促,他才把短信编辑好,按了发送键。
“你怎么说的?”
“就你刚才告诉我的。”他没有告诉陈村,他把“回去再联系”改成“不方便联系”。
孙泠做了坏事,低下头,没敢看陈村。
陈村也没有怀疑:“把那条短信复制,再给我妈妈发一份,就通讯录里,备注‘妈妈’那个号码,然后再给一个朋友发一下,朋友的备注就叫‘朋友’。”
短信给妈妈发过去了,那边很快回了短信,孙泠读给陈村听,大意是说让陈村在外面注意安全什么的。几句话之中,除了方言之外,还夹杂一两个错别字。陈村知道母亲编辑短信是手写的,又眼睛不好,所以会打错字。孙泠把不通顺的错误句子念出来,皱着眉头思考的样子让陈村觉得好笑,他没笑,孙泠意识过来自己就笑了,笑了后,怕惹陈村生气,偷偷看他的脸色,确定他没有生气,才发送第三条短信。
“你不要看我的短信。”陈村看不到屏幕上的内容,只看到孙泠的手在屏幕上滑动,以为孙泠是在偷看他的短信,有些生气了。他和寒露平时都是微信联系,短信上没什么私密内容,倒还好。他和朋友则都是短信往来,孙泠这一看,把什么都看去了。他有种隐私被侵犯的不悦,又有种对孙泠的失望。孙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也难说,他连拘禁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