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自己身份的尴尬。
想想吧,一个年轻俊美的单身男人,论起年纪也不过是大学刚刚毕业,过着不时有着桃花搭讪的自由独居生活。
陡然间遇见一个自称是你儿子的家伙,还是往日不愿提及的黑历史遗留物,第一反应,恐怕绝对不会是欣悦吧?
更小一点的时候,我还尚且天真地希冀过来自未曾谋面的父亲的爱意。
只是再稍稍大一些,我就知道所谓的未婚生子和私生子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光是我不会被正眼以对,还会带给我的父母同样的白眼、闲话和鄙夷。
在苛责和瞧不起同类这件事上,人类向来做得出类拔萃。
如此说来,比起柔弱甚至需要我去照顾的母亲,小小年纪就独自在险恶的黑手党中闯下赫赫威名的父亲,更加有理由讨厌我的存在吧?
毕竟我除了给他带来麻烦和议论之外,什么都给不了他。
可是事到如今,我除了向他求助之外,已经别无办法,我终究是如此弱小,无法庇护母亲周全。
因为很早就关注他,所以找到他如今的住所对我并不是很难。
昔日加入黑手党的少年,已经因为我不知道的原因,离开了原本的岗位,加入了侦探社。
很偶尔在图书馆的窗口,可以看见穿沙色风衣的高挑男人熟练地拒绝女孩子索要手机号,俊秀的容颜轮廓清晰,有着浅淡的温柔。
他的眼睛,和我一样,都是鸢色的。
父亲很好,或许经历了疼痛的变故,但是身上有着阳光的味道。
比起贫民窟那些朝生暮死的人,他可能过的不是很幸福,但也足以过得去。
是一个可靠的、闪光的成年人了。
而我只能躲在Yin影中看他。
像希腊神话里卑微的向日葵凝望着太阳神子遥在天边的背影,在深深的凝望里,身躯化为灰烬。
我知道,他和我,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世上的阶级在出生之时已经大致分定,而改变它却需要许多努力。
或许有朝一日,我能够如他一般骄傲地行走在阳光下,可是如今的我们,仍然相隔云泥。
我不想变成悲哀的一捧灰,也不愿他因我而受累,尽管挂念父亲,却知道,若非必要,最好终生不必见面。
可我还是要麻烦他了。
如今说什么自贬的话也显得矫情,倒不如等到日后风波过去,再想办法偿还恩情。
我站在父亲如今居所的门前,咬着下唇,几经犹豫,还是敲响了他的房门。
“谁呀?”
青年懒洋洋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我心脏下意识一颤,几乎想要立刻逃走,但是想到面色青灰的母亲,却硬生生钉住了自己的脚步。
不能退缩,这是最后能够求助的人了。
我不能为了自己一时软弱,放弃母亲的希望,即使如今我也没有任何自信,父亲究竟会不会愿意对素昧平生的孩子提供几乎不会有任何回报的、如此大额金钱的帮助。
我很害怕。
脚步声靠近,吱呀一声轻响,房门打开了。
我抬起头,对上了高挑男人居高临下望过来的眼睛。
恍惚间,似乎微弱的蓝色光晕一闪而过。
我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突然出现了幻觉。
可是还没等我从突兀的怪异预感中回神,一只铁钳般有力的大手就钳住了我的胳膊。
说来惭愧,虽然在一直在贫民窟生活,但我并没能抛弃与生活环境格格不入的娇气,对疼痛的耐受能力很低,当下就猝不及防地低叫出声,然后身体遽然一轻,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我便被丢进了房内的地板上。
门阖上了。
“呜!”
我痛得蜷缩起来,大脑却百思不得其解地运转着——我还并没有说明自己前来的意向,纵使是厌恶,也必然需要足够的反应时间,由此看来,父亲如此反应着实是很反常的……
首先需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克制着身体的痛感,抬起头,试图解释:“太宰先生……”
我蓦然住了嘴,因为我才发现,父亲此刻离我的距离太近了。
浅显的社会心理学表明,陌生人的安全距离至少是一米,我虽然暗中关注父亲很久了,可是正式的见面,如今还是第一次,他不该在没有清楚底细之前,离我这样近。
近得连呼吸都喷嚏在了我的脸上。
是异样的chaoshi暧昧。
我睁大眼睛,下意识觉察到了怪异,想要站起拉开距离,却被欺上身来的大手制止了。
父亲眯起眼睛打量我的面孔,鸢色瞳子变得幽深黢黑。
他的脸上神情莫测,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总之,并不是一个尚算得上好人的年轻男性,看一个陌生孩子的神情。
预示着危险的神经猛烈地跳动示警,我悚然一惊,伸手去掰按住肩头的男人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