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7 傍晚
母亲比我离开前更加瘦弱了。
如果说之前尚且还能在她憔悴美艳的脸庞上看见属于活人苟延残喘的气息,现在连日暮般沉闷的气息也不能再解释她苍白青灰的容颜,瘦脱形的背影了。
我闻见了熟悉的、Yin冷的、如附骨之蛆般可憎又悲凉的死亡。
啊,世界上留不住的,是不许人间见白头的美人吧。
我沉默地注视她在陋室中尤为不堪的病容,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喉头哽咽。
从来知道,自己是不被期待着诞生的。
生来作为诅咒转移的容器,七岁生日之前,我被生身母亲卖进了地下研究所。
足足一年之后,才艰难地逃脱出了地狱般的生活。
虽然依然活着,可是一切都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我本以为自己会怨恨造成这一切的母亲,但是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从一片Yin翳的灰影里看见她的身影,我却只能感觉到心脏的沉闷绞痛。
像是一场延缓发作的心疾。
怎么可能不痛苦呢?
即使早就知道母亲厌恨我的存在,却因为诅咒的缘故不得不与我相依为命,我也很难不再终日孤独的相处中,怀抱着对母爱的希冀。
只是人类大抵如此吧。
所宣扬的美德总归需要为最基础的生存让步,为了活下去,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他们什么事都会做。
虽然算不得高尚,乃可被评价为卑鄙,然而人类世世代代并非靠着美德在宇宙的孤涯中穿越荆棘丛林,而是靠着永不止息的沸腾欲望。
没有欲望的,是神或是圣人。
而母亲,只是恰巧不幸地,成为了那遇见坎坷而未能坚持虚幻美德的人之一。
普通人为了生存不惜一切代价地挣扎着,如同蝼蚁在天灾下丑陋地爬动,我却无法去指责她的自私。
为了存活,一切的卑劣手段都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心灵的谴责,灵魂堕入地狱,那是属于圣人的惩罚。
我只是难免感到悲哀,因为这个试图反抗命运的女人一败涂地,因为我被她弃如敝屣,因为她义无反顾地追寻渺小的利益就将我出卖,并不曾爱我一星半点。
可我终究无法放任她死去。
花光了诊疗费又举目无亲,被医院丢出来的女人是如此的狼狈,褪去了所有记忆染上的金斑,像是年久朽坏的木胎雕刻,满是触目惊心的虫眼。
我一面默默注视她的容颜,一面轻轻地给此世的母亲盖上了被子。
不擅长照顾自己的大家小姐,并不懂得如何用有限的条件最大限度地便利自己,被褥很久没晒过,chaoshi又僵冷。
只是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替换的。
若是以往,我尚且能够利用自己自学的微末手段去获取钱财,可惜如今费尽心力躲避追捕的我,并没有能力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攫取大量金钱了。
横滨的冬天已经悄无声息地到来。
海风shi润而冰冷碥骨,每年都有无数人悄无声息地死在贫民窟的角落。我看着浑浊灰暗的天空,浓云像是随时要下坠一般沉重,如同雾霭,不见天日地覆盖着行人的瞳孔。
我茫然若失地看着窗口外无垠的参差房屋,连绵的屋脊嶙峋凸起,尽头处是四合的窒息的暮色。
屋外是不知命运何方的贫民,屋内的床上则躺着我重病缠身的母亲。
我该怎么办?
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免感到无能为力的绝望。
说来可笑,我似乎时常能够感觉到无能为力,却总是希冀自己能够做什么一样永远怀抱希望。
但是这其实同本身的实力是不相匹配的,更像是不自量力的叫嚣,着实可笑又可怜。
但是,我紧紧咬住了下唇。
其实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没有试过,不是吗?
我的记忆力比之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要好很多。
说起来大抵会叫人传递来一个怪异的视线,或直呼怪物——大约从四五个月大,我就可以清楚地记事了。
很久远的过去,母亲还是藤野家的大小姐,即使是没落的华族世家,依然不是常人能想象的骄傲尊贵。
因为我年纪太小,很多事情都不会想到避着我。
所以我能够从藤野族人偶尔的对话中得到一些关于我生父的讯息。
母亲是未婚怀孕,虽然并非自己愿意而是被人下药陷害,在注重门风的古老世家,也是羞于提及的丑闻,因此即使表面讳莫如深,私底下的白眼和碎嘴其实并不少。
照顾我的女仆虽然喜欢我长得可喜,但是态度里也难免鄙夷贱弃。
我从她们口中知道,母亲被自己的朋友嫉妒陷害,和横滨当地的一个黑手党少年发生了关系,家族花了大力气才压下沸腾的舆论。
由于当时那个黑手党少年名声不显,即使长了一张好看的面孔,重利的古板家族并不打算将Jing心培养的女儿下嫁,只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