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萧阙瑶行在宫道上,天是黎明前幽幽的澄净颜色,还未消隐去的月余下淡色的一片,昨夜的积雪已被宫人扫撒堆积到了道两旁,现下却又覆盖了细碎晶莹的薄薄一层。
延初帝所育六子五女,作为萧梁一脉如今唯二还没有出嫁的公主,更因着同母的兄长、当今天子萧溟之故,萧阙瑶在大乾宫中可谓尊贵非常。然而未及豆蔻之龄,她却是一身的素雅,全然没有宗室女子那般珠围翠绕,唯有一身淡兰织锦冬裙,搭着霜色的雪羽坎肩,除却一双湛然生辉的北珠耳坠外再无修饰,纤细的腕子上垂着一串伽楠念珠。她打着一把其上绘着枫丹飘洒的桐油伞,雪落其上,好似冬覆千林。
身后拥簇着一众女官宫娥,然而越是接近目的地,一行人越是诡异地沉默。萧阙瑶提着裙摆上了丹墀,随侍被龙禹卫拦在殿外,只余她一个人走进了承天殿。
今日休沐无早朝,萧溟一般这时便在勤政殿中,然而萧阙瑶轻轻扣门,门扇未关严实,“吱呀”一声打开来,萧阙瑶偷偷从门缝中觑了一眼,厅堂内空无一人,御案上铺散着落有朱批的折子奏疏,她有些疑惑,却听得后苑传来响动,便循声而去。
却见萧溟正在后苑练剑。
剑光匹练,惊雪碎空,气劲带动着满园白梅瓣飞舞,暗香浮动,却一片也沾不上他的衣袍。
萧阙瑶呆呆看了半晌,待萧溟停下,方才低低地唤了一声:“皇兄。”
萧溟拂去灭魂上被内里融化的雪水,收剑回鞘。他生得和太后是如出一辙的样貌,甚至因为身为男子,无需如云绯那般隐忍内敛,身居九五之位更为其平添锐利锋芒,俊美得愈发具侵略之感。
萧阙瑶看得不出今日萧溟情绪的好坏。半年前,罗浮宫余孽行刺于珞珈山避暑的萧溟一行,萧溟本早已设下埋伏,不料残星楼勾结西域邪宗以硝石火药炸断上山之路,云麾将军谢黎所率的三千禁军最后绕至后山最终得以驰援,然而终是迟了一步,同萧溟一道的贵妃兰氏不知所踪。
此番遇刺后,她的亲兄长性情比之之前愈发乖戾,每日下了朝,便待在承天殿内,夜里便在飞霜殿内独眠。萧阙瑶有时能听见宫娥内侍悄声议论整座后宫都成了冷宫,虽然萧溟对她这个皇妹一直很温和,但是现下她也不敢轻易出言。
她身居后宫,但也听闻了一些前朝之事——自行宫回来后,萧溟彻底清洗了朝堂上与罗浮宫余孽有任连带的官员士族,此番刺王杀驾乃邪教作祟,清洗之举名正言顺,朝野民间无人敢有异议;随后他便以让太后安心礼佛为名,点了两个安分守己的妃嫔协理那他从不问津的后宫,又道萧阙瑶年岁渐长,且父皇当年早已封了纯禧公主的分位,不宜再居同太后云绯寝殿,直接将她分出了懿宁宫,说一不二。
萧溟从行宫带回了的那个孩子,更是在朝上直言是从民间寻回流落的殇太子之子萧桐,群臣哗然,却也无人揣摩得出天子到底是何用心。
那个孩子,却也是萧阙瑶每日在与母后请安后来承天殿的目的。
兄妹二人来到了漪兰堂,殿内的宫娥赶忙起身行礼,不小心磕到了桌几上的茶盏,一声叮铃脆响,榻上的孩子睁开了眼睛。萧桐发出了几声哭腔,伸出了稚嫩的手臂朝二人挥舞着。
萧溟示意那宫娥退下,萧阙瑶俯身抱起了萧桐,被子里滑落出一只Jing致的香囊,萧溟拣起放入了孩子的手心中,哭闹很快便止住了。萧阙瑶轻轻拍着他的背哄着孩子,垂下了眼帘——那只香囊她曾经担心里面有对幼儿不宜的香料,曾经拆开看过,然而其中只有一缕乌发。
萧桐还有些抽抽噎噎的,小手紧紧抓着那香囊不放,萧溟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低声说了什么。阙瑶听清了,却没有懂。他说:“快了很快就回来了。”
※
少年淡色的上唇薄削却也柔软,粗粝的舌尖shi热温暖,裹着受伤的指尖轻轻地舔舐着,吮去了血水。整个帐中只余下低低的啜泣声。
都道唇薄的人情也薄,然而那双如桃花瓣一般眼角弯钩的眼睛却好似盛满了粼粼的波光,千万缕的情丝织成网,轻轻地覆在倒映于眸中的人之上。
秦沧翎松开口,五指扣入谢阑的指缝,将其轻轻抚上他的脸庞,几近虔诚地捧住,抬起谢阑的头颅,拇指揩去了两道莹然的泪痕。
“哥哥”
谢阑双眼依然垂着,不敢直视少年,睫羽shi成一簇一簇的,他抬起右手,虚软地扣住秦沧翎的手腕,却没有制止住少年的话语——“我喜欢你。”
一室沉静,只有油灯灯花细碎的爆裂声。
执手相看,良久,谢阑眨落了两颗泪珠,哑声道:“阿翎,你是个好孩子,我太不堪”
秦沧翎突地抱住了谢阑,谢阑僵了一下,却终是强忍着没有退开,任由少年摸索着环抱住他,双臂紧紧箍住他瘦弱的脊背。少年哽咽道:“不要说了哥哥,不要在说了,忘了吧”
秦沧翎从小到大甚少恐惧——行在太行千仞断崖摇摇欲坠的铁索上,身下是万丈深渊,眼前是流云岚雾。他不曾畏惧;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