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谢阑醒时,入目的便是毡帐顶棚放射状的架木,汇聚为中心圆形的天窗,好似一轮撒发着光芒的太阳。
缓缓地偏过头,便看见了躺在身边的少年。
少年睡得很熟,柔软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抖着,遮住了右眼眼尾的一点泪痣。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柔而暖和,他高挺的鼻梁削峰断玉般笔直,在脸庞上投下一片淡淡Yin影。
目光移向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一股柔和的脉息从交握处源源不绝地传导入体内,沿着四肢百骸流淌着,所到之处春阳一般熨帖温暖。
谢阑茫茫然呆了好一会儿,一片空白间手指微微蜷起握紧,却是将秦沧翎惊醒了。
对上那双清澈的双眼,秦沧翎有些慌忙地爬起身,下意识擦了擦嘴角,动作到了一半又僵硬地停下,比谢阑还要不知所措,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呼啸奔腾,一边暗骂自己这样子真是傻透了,又后悔怎么没有提前想好谢阑醒后该跟他说些什么。
清早伊锡努赤过来后,陪了一会儿后便回牙帐他舅舅与陆英那边了,秦沧翎不放心谢阑醒后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早饭只喝了些撒糖的酸nai,随后他便一直坐在床边不间断地与谢阑输送真气解毒。
秦沧翎谨记着陆英的叮嘱,不曾将真气输入谢阑心脉肺腑,一夜未睡对他来说并无什么影响,曾经练功时七日七夜不曾闭目,只为将自己逼至极限的事情他也干过。然而无数次一遍遍地催送着真气,太一行炁,游遍十二正经复归而来,溯回丹田生生不息。这期间秦沧翎一直阖眼凝气,神游太虚,真真是相当催眠,最后竟是睡着了,身子一歪倒在了谢阑身边,内息却依然机械地运作着记忆的动作。
谢阑五指微微舒展,秦沧翎这才注意到了两人的手依然紧紧握着,双指合拢压向腕处,有些失措地切断开了两人相连的内息,方松开来,有些语无lun次地开口道:“我这”慌乱间抓住裘衾,替谢阑拉上,低声道:“我让他们送一点吃食来,等我一下。”一咬牙转身便奔出了毡帐。
谢阑望着少年消失的背影出神,然而片刻后,便见他端了一盘吃食回来。
少年从矮柜一侧拖出一只红柳的床桌,将托盘搁了上去——有小砂锅盛的羊羹rou煲,两只巴掌大的芝麻胡饼,一碗腐nai渣粥。
秦沧翎将谢阑扶起靠坐在床栏上,端起那碗腐nai渣粥,舀了一勺,喂到他唇边。
谢阑大病初愈,数日未曾进食,起身时浑身血气倒涌,头晕脑胀,此刻闻到饭食的香味,只觉胃一阵阵地抽痛,勉强张口含下了那勺粥,软糯流匙的温热粥米滑入喉中,熨帖了许多,伸手接过了碗匙,埋头吃了起来。
秦沧翎见他努力进食的样子,心下稍安,复为他盛了一碗rou汤。那汤汁加入药料包熬煮多时,色泽澄清,羊rou则是鲜嫩无比,膏凝骨醉,毫无膻腥之气,因着谢阑久未沾荤腥,汤上的油星浮脂皆悉数撇去了。草原上冬季物资匮乏,羊rou便是一剂良药。尤其适合大病初愈膳食滋补,且谢阑体虚胃寒,更是合宜。
腐nai渣粥用羊骨熬成,佐有些许辣椒茱萸,谢阑吃着便发了一身汗,又喝下了一碗rou汤,秦沧翎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已经完全退下去了。
谢阑搁下了碗碟,接过秦沧翎递上来的手绢擦了擦唇角,哑声开口道:“秦少侠。”
秦沧翎愣住了,两人仅有的两面之缘,不曾想谢阑竟是唤出了他的名字:“你知道我?”
谢阑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年秦沧翎在如雨落英的茫茫人海中,遥望着玉面的探花郎打马游街的身影。龙泉山上,那萦绕着刺鼻血腥气的黑暗山洞中,谢阑在饥寒与绝望中与他仅仅相处了片刻的功夫,竟记得他的样貌,还知道他的名字。
秦沧翎突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不过萍水相逢,须臾故人,自己因着种种机缘巧合再次寻得了他,只是一腔执念吗?
谢阑艰难地撑身而起,赤裸的双足踏在那绒绒的皮毯上,秦沧翎不知他要做甚,连忙扶住。
谢阑轻轻挣开秦沧翎的手,便跪了下去,秦沧翎呆住了,直到听见谢阑额头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的闷响声,才慌忙想要将谢阑拉了起来。
谢阑却依然跪在地上,扶着秦沧翎的手臂,shi润的双眼望着眼身前的少年,哑声道:“两度援手,蒙之得全,救命之恩,谢某无以为报,生当衔环,死亦结草”言罢欲要再次俯下身去,被秦沧翎一把抱住了。
揽着谢阑的腰将这人强行拖了起来,复又抱回了床榻上,为他盖上被子,秦沧翎清澈的眸子望向谢阑,道:“救你并非我一人,还有陆英陆大哥,他现下在王帐中过些时辰回来,便是他为你治好的伤。”
谢阑的手微微颤抖着,秦沧翎继续道:“我们受天山派霍大侠所托,多方寻察,但当时因不知确切情报,入燕后我们便兵分两路,霍大侠去了铁画山庄,而我们则是潜入了上京靖宁宫,寻到了公子你。后为了躲避追兵,避入宛郁——现下是在罗鹄部所辖之地,虽是冰雪飞封路,但我自幼便常来罗鹄,有骨力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