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日来的雪,洗得天地间皆是干干净净的色泽。白茫的荒原,靛青的穹庐,都融在日出之前的暗色波影中。
秦沧翎坐在毡车的轩辕之上,微风轻轻地撩动着少年的额发,他沉默地望着地平线天地交接处旭日旦起,破开冰凉的雪寒气息与笼罩的幽谧寂静,浅蘸朝霞。
身后的垂珠玲玲声起,帐帘被掀开,带出一股暖热。陆英拿着两杯热腾腾的羊ru走了出来,坐在了少年的身边,递给了他一杯。
秦沧翎默然接过,低头抿了一口,没有说话,两人便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阿翎。”
“嗯。”
陆英鼻尖冻得有些微微发红,不断用滚热的杯子暖着手:“阿翎,我出谷没几年,但行医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踅摸出了这么个道理——人生于世,能四肢健全,偶尔小灾小病,便已是幸事”
“这世间生而眼盲者,生而失聪者,甚至先天不足夭亡者何其多。你我二人能有如今的容貌、武功、家族等等,盖天意抉择、父母所赐,自是三生有幸。”
“陆大哥,我省得”秦沧翎转过脸来,眼圈有些微微发红,“我只是想起从前一次,陇西之行。当时我与师兄借住一家农舍,那家的邻人有妇人夜半生产,诞下了一个双身的婴孩儿,那妇人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产后不顾下身还淌着血跪地求留下她的孩子,那个婴儿却还是被她家的婆婆当场摔死了。”
陆英闻言沉默了一时,呼吸间蒙蒙的白雾倏而消散在冰寒的空气中,方轻声道:“这种体质在医籍上亦是有所记载,《人傀》所言:‘Yin血先至,阳Jing后冲,血开裹Jing,Jing入为骨而男形成矣;阳Jing先入,Yin血后参,Jing开裹血,血入居本而女形成矣;Yin阳均至,则非男非女之身’,谢公子他,并非妖邪,不过Yin阳秉赋耳。”
秦沧翎道:“倘若当初,在龙泉山上,倘若我引开罗孚宫的人后,再亲自回去寻他,而不是将他的藏身处告诉了煜王的军士,是不是他也不会遭受那些”
陆英摸了摸他的头:“你又怎知他当时一定会跟你一起走?他不仅是朝廷命官,更是东宫属臣,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也不是一个倘若的假设便会改变的。现下我们既已是救出了他,便应该往将来多想想。”
秦沧翎眼眶还是红的,但是点了点头,低头又抿了一口羊ru:“那他好些了吗?”
陆英神色微敛:“若如霍将军所言,当初岐王兵败的导火索是因为谢公子假传的军令,以岐王的狠毒性子,我只怕有个万一,所以当他发热基本退了后,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取了一些血,果然发现他的体内有大量铁画山庄所产之毒,由以浴炉为最盛。”
见秦沧翎望着自己懵懂的样子,尽管难以启齿,陆英还是说了出来:“此毒性温,多同羊脂制为浴炉膏,燕宫中妃嫔多有使用,少量时不足为虑,然而一旦短时内摄入过量,便是一味难缠yIn药,如那阿芙蓉一般,倘若不能通过泄欲发散体内淤积的毒性,中毒之人便会痛不欲生。如今在这草原上,我手边的药草不足以为他解毒。”
秦沧翎脸上直如开了染铺般,红了又白,白了复青,好在陆英接着道:“不过好在你所修习的太一真气,乃是天下至纯至Jing之物,只要按照心经修习的气脉运行之法与他体内推衍,应能化解一二,不过。阿翎,万万记住,莫要将真气推入心脉,他如今太过虚弱,我担心真气一入肺腑心脏,恐会承受不住。”
秦沧翎郑重地点了点头:“好的陆大哥,我记住了,今日待他醒了,我便与他解毒。”
陆英拧紧了眉,最后还是涩然道:“阿翎,双身之人,大多无法使女子有孕,也很难产育子嗣,然而我查看后却发现,谢公子他有过小产的迹象,约莫是半年前的事儿岐王与那燕皇yIn辱于他时又与他用了那万分伤身的避孕之药,身体如何能受得住”
不过是两人说话的这点工夫,天穹已从蓼蓝花的颜色褪为浅浅的淡青,长云消散,天际再无一点云烟,慢慢地明亮了起来的。
两人之间短暂的安静,呼出的雾气如纱般流动。陆英终是长叹了一口气,:“这次回来赶得太匆忙,今日我得去王帐那边一趟,斛薛都侯这几日一直有遣人送药来,你好好看顾谢公子,切莫让他有那些个轻生的念头人活着便有所盼头,我现在是真心希望他的身世与当年靖南那一役有所关联,将来的行路也有个方向。”
秦沧翎遮在毛边袖中的手骨节捏得发白,终是努力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嗯,陆大哥你先去罢,嗯替我向伊锡努赤的曾祖母问好,等谢公子好一些以后我再去看望她。”
陆英点了点头,将手中已是冷掉的羊ru一饮而尽,随后轻捷地跳下高大的车辙,绕过几只圆滚滚的毡篷,向王帐走去。
秦沧翎坐在车辕上,远远望着陆英离去的背影,修长的双腿垂在空中微微晃悠着。
两人如今身着的都是宛郁样式,内里垫着保暖的皮毛的窄袖胡服。陆英腰上束着缀着彩宝的勾带,翻毛的鹿皮软靴与镶着一圈绒毛的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