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宛郁,敕勒之间,海泽以南,丁灵俟斤所辖之地。
天苍野茫,北风卷地。寒雪之后云破月,清辉遍洒天地碧落间。
贺兰山下,左骨都侯斛薛景琼营地中绵延的毡帐上覆乱琼碎玉,若于山巅鸟瞰远眺,好似一粒粒跌落于沙地的滚滚明珠。
靠近都侯大帐,金狼大纛旁,停着一辆华美毡车。毡车四轮高大,辐数繁多,五层的细绒为毡篷,贵重厚绸帷幔上绣着腾飞的苍鹰。
帐内灯火通明,门帘上缀着的松石珊瑚北珠与玛瑙在油灯的辉光下熠熠闪耀。
一人坐在马扎上,守着一只炭炉,炭盆内烧着梁地的银丝炭,支着煎药砂罐,微沸的药汁咕嘟咕嘟地吐着黏稠的泡子,清隽的面容在白汽中朦胧而柔和。
整个车内毛毡铺地,红柳的矮脚胡床上躺着一人,身下垫着层层的软褥,盖着裘毯。
床旁的少年将布巾浸入盛着雪水的铜盆中,拧得半干后复又覆上榻上那人的额头。
倒了一碗药,陆英起身走到床边,见秦沧翎坐在地上,上身伏着床沿,歪头凝视榻上之人的睡颜。
将滚烫的药碗搁在矮柜上待其晾凉到可入口的温度,陆英也坐到了床沿上。
“退热了吗?”陆英低声道。
秦沧翎摇了摇头。
陆英叹了一口气。自两人离开大燕上京,星月兼程,快马疾驰,入得丁灵以一族的营地,已是第三天了。
前几天两人隐没行迹,加之谢阑一直昏睡不醒,两人一直只给能给他喂些清水与补气血的药丸,现下终是回到安身歇息之处,对症的药喝了两剂下去,依然不见退热。
陆英从怀中掏出一只扁圆的陶瓷小盒,递给秦沧翎。秦沧翎接过打开,只见其中凝着一汪半透的明黄膏体,好似琥珀般,由着一股淡淡的槐花与蜂蜜的香味。
陆英见他不解,点了点自己的唇,又指了指谢阑:“给他涂上,不然这样烧下去嘴唇会干裂出血的。”
秦沧翎顿了顿,“嗯”了一声,食指蘸了一些脂膏,轻轻抹上了谢阑的嘴唇。
因着不断在雪水中浸泡着,那本生着薄茧的指腹柔和而冰凉,抚过那滚烫的唇,柔腻的脂膏被细致地敷在干裂的唇纹上。
专注地摩挲着那如弓弦般形容姣美的唇瓣,秦沧翎背脊下意识地绷着,虽故意避着陆英的目光,却心虚得浑身不自在。
掩饰般地转移话题道:“陆大哥,你没看过那副画,我那天看见还以是他的画像呢。”
陆英打量着谢阑,道:“我倒觉得,他跟澹台掌门有六七分相似呢,你看这眉和脸庞。”侧身端起已是温热的药碗,“把他扶起来,喝药如今大雪封路,怎么说也只能春来才能带他回山门了。”
秦沧翎坐到床头,将谢阑揽起。谢阑靠在少年略显单薄的怀中,乌黑的长发柔柔地洒在秦沧翎的肩侧,蹭得他有些痒痒的。
陆英用瓷勺搅了搅药汁,舀起一勺,吹凉了抵到谢阑唇边。
秦沧翎一手扶着谢阑的头颅,一手拿绸绢擦拭着滑落的药ye。
这次喂药却是不如之前两次顺利,谢阑几乎没怎么咽下多少,陆英皱了皱眉。
“阿翎,你将他口掰开一些。”
秦沧翎点了点头,轻轻捏住谢阑下颔。
“磕哒”一声脆响,两人具是一愣。
秦沧翎首先反应过来,二指探指入谢阑口中,陆英也放下了碗。
当二指从谢阑口中夹出一只金属制的机括后,秦沧翎却是手下不停,将其搁在柜上后复又再次探入谢阑口中,再次取出了一只一模一样的。
“这是什么?”陆英问道。
捏着手中的机括,秦沧翎手难以察觉地微颤着:“这是一种固定在后槽牙上的机关是用来防止俘虏咬舌的”
陆英脸色变了,起身心里暗骂一声,道:“阿翎,你扶他躺下,把他里衣脱了是我疏忽了,他怕是受过刑,身上暗伤发炎了,才一直无法退热。”
秦沧翎没有多话,小心扶着谢阑躺下,拉开了裘毯,伸手解开了谢阑的亵衣。
陆英只见秦沧翎的脊背突地僵硬,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是难道伤得如此厉害?上前一步,越过秦沧翎肩头,却也被眼前一幕震住了——
亵衣之下,莹润的皮肤浑身斑驳布满了青紫的淤痕,煞是骇人,虽未成亲,陆英也明白那印在肩头锁骨与胸腹上的齿痕与红斑意味着什么,更遑论那两枚刺目的银环。
轻轻按住秦沧翎的肩膀,低声道:“阿翎,让我来处理。”
秦沧翎垂着头,有些偏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仔细查看着那些伤痕,大多是淤青,未曾破损伤及皮rou,些许出血的创口已是被处理过,最严重的便是ru首,肿胀得嫣红充血。陆英取出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膏,细致地替谢阑敷上,却是在那银环上僵住了——那银环严丝合缝得如浑然天成,陆英折腾了半天都没能取下。只得换来擅长机关的秦沧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