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头去看,一团模糊的黑影匍匐在床边,急促沉重的呼吸里隐含着痛苦。那黑影摸索着,随即将摸索到的手机打开,屏幕微弱的白光在黑暗中尤其明显,明显到足以让谈青看清周森和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孔。
“……周森和?”谈青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随即掀开被子走了过去。
周森和没有回答,只是稳住发颤的手拨了个急救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是个清脆的女声:“喂,您好?”
周森和吐了口长气,正准备说话时,虚握在掌心里的手机被另一只手拿了过去。
他诧异着抬头看去,便宜弟弟拿走了电话,清晰地说明了地址,语气平静。
谈青挂断电话后就站在那里,捏着手机,低头看着趴在床沿上的周森和。
周森和看不清他的眼神,太黑了,而且腹里剧烈的绞痛也让他两眼发花。
隐隐约约间周森和好像听见了句“做坏事要遭报应”,但他已无法确定了,那一阵阵的疼痛让他什么也无法思考。
他只知道,最后谈青跟着上了救护车。
谈青坐在医院走廊上,试图挥去鼻息间缠绕着的消毒水味。
他给周明扬打电话,关机。他又给周临山打电话,没人接。
护士带着他补号缴费,排队时护士跟他搭话,说病人只是急性肠胃炎,小病,叫他别担心。
谈青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并不担心周森和。
他跟着来只有一个目的——让周森和欠他一个人情。
半夜他坐在病床边,周森和闭着眼时看起来没那么讨厌了,顺眼很多。
病房里安静得过分,只能听见输液瓶里透明液体滴下的声音。
谈青趴在床沿边上,眼珠描摹着塑料输液管里葡萄糖流过的线路。
葡萄糖滴完,他按铃,几分钟后有护士推门而入,开了新药,收走了空瓶。
谈青很少来医院。他就来过三次,有一次还是陪阿香来的。
阿香来打胎。妇产科那一层楼人很多,他站在阿香旁边,挽着她的手,身上的校服还没来得及换下,不可避免地收获了许多异样的目光。
阿香一紧张话就很多,靠着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说那黄毛男的不知道买的什么三无牌子的套,她吃着药还能中标。
谈青挽她手挽得很紧,跟着开玩笑缓和气氛,捂耳朵说自己还是未成年,听不了这些。
阿香一路笑嘻嘻的,从手术室出来之后却哭了。
她躺在病床上,捂着脸,从掌缝里溢出来的泪水打湿了医院的枕头。
谈青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站在床边,静静地等阿香哭完。
阿香哭过之后用衣袖胡乱抹了脸,抬头一看却懵了。
谈青站在那,眼睛通红,无声的泪水在下巴尖聚作一团,坠在衣领上。
阿香想喊他,却说不出话。
谈青只是抹了把脸,声音低哑:“等你出院,我们去吃十字街那家死贵的西餐。”
周森和醒来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光透过白色窗帘,七零八落地洒在房间里。他借着薄弱的天光看清手边趴着的人。
便宜弟弟还穿着那套纯棉睡衣,袖子滑落的地方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被仍在沉睡的脑袋压出青红的颜色。
他抬起手,清晰地看到手背上贴着的平口贴。
显然,私生子陪他输了一晚上的液。
他抑制不住地去想象昨天午夜私生子在医院里忙上忙下的样子。挂号、缴费、开药。守着输液瓶里的药落到最后一滴,然后叫护士进来换药。
周森和无法形容这一刻是种怎样的滋味。他坐了起来,靠在床背上,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弟弟。
周家人是没有陪彼此去医院的习惯的。周临山和老头每日不是在公司就是在酒局上,唯一亲近些的二哥则几乎一直待在国外。
他们惯会用钱和助理打发人,安排最好的私人医院、最大的房,医药费和护工费上从不吝啬,但就是做不到陪伴。
周森和摩挲着手背上的平口贴,突然很想让弟弟醒来,说几句话。
这是第一次,他从医院醒来,身边有人。
谈青是被查房医生吵醒的。
他压着手臂睡了一夜,半边身子都麻了,坐正时才发现裸露的小臂上被压出了红印。
查房医生简单问了几句就走了,他一扭头,对上周森和的双眼。
周森和不知醒了多久,靠在床背上,扬扬眉,没什么表情,就好像昨晚那副痛苦脆弱的样子只是假象。
腕表上的指针恰指到十一点,谈青站起来,理了理睡衣下摆。
“谢谢。”他听见周森和说。
谈青不太在乎这声道谢,他只是披上了白色的薄外套,看着周森和道:“不用谢,记得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冷漠、疏离。周森和觉得这一刻像是有什么被打碎了,他终于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