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有那么巧,与东曙官函一并送来的,还有东南水涝的折子。
东曙与大晋似乎是天生犯冲的。
上回公主出嫁,遇上皇后新丧。
这回使臣来访,又正逢民生疾苦。
东南临海,多江多河,早朝上百官各抒己见,给了不少的法子,却没有几个能着实派上用场的。
待到百官离殿,四下皆寂,江莠和祁道却还在这大殿里站着。
祁瑛面前摆着拨款赈灾的折子,听杵在原地的这两人气氛刚缓和些,此时又吵起来。
祁道如今虽是实权王爷,很多事情早就已经不亲历亲为了,但骨子里的武将做派却还在,当年在祁瑛手下领兵打仗的脾气此刻又蹿了起来。
朝廷那么多赈灾款拨下去,竟然是杯水车薪,见效慎微,落在涝害上的到底有多少?祁道的意思是与其在这里说来说去,不如让他领了牌子一关一关下去查,旁人或许有顾虑,但是他没有,旁人有不敢杀的人,他也没有,到时候逮着一个算一个,砍一个贪官少一个,绝不姑息。
江莠却沉稳得很,冷笑说他不仅是异想天开,更是意气用事。
层层官员,恰如参天大树,大晋五州三十郡,一波压下,一波又起,盛京山高水远,灾民如今还能仰仗的,偏就是那些祁道要斩之人。
祁道气得面色铁青,也得亏站在这里的人是江莠,祁道到底还是收敛了不少火气,但表情看着特别不好惹,忍了半响,还是忍不住道:“你也好自诩百官之首,坐着丞相的位置,眼睁睁能瞧见的蛀虫你却要留着,哪本圣贤书是这么教你的?”
朝堂上的事,祁道很少这样呛声江莠。
但郭氏一族的前车之鉴还摆在这里,百人的哀嚎声还在中心广场回响,各地官员的自廉折子还在祁瑛桌上放着,转眼就出这样的事,祁道咽不下这口气。
江莠脸色也不好看,祁道能想到的这些,她想不到么?郭氏的教训,她不清楚么?但就事论事,眼前这件事,便不是一蹴而就的。
她咬紧牙关,半响后挤出话来:“斩杀贪官要紧,灾民活命更要紧,虽说常衫郡郡守一次一次讨要灾银,却不见得就是他有问题,如今虽银款多拨,但常衫郡尚有好转便是幸事,先安民,后除贪,此间种种牵一发动全身,层层盘查绝非一日之事,若事事都像王爷想的那般简单,逮着一个就要砍一个,大晋官员数千人,怕是过半要做你剑下亡魂,国家社稷,当即断送!”
江莠近来与祁道关系缓和,有些时候没喊他王爷了,两人说话相处也渐渐温和些,现下是真被祁道气得狠了,才又当殿怒称‘王爷’。
偏偏今日祁道也来了火气,江莠这人和江有一样,讲求个行一步观三步,放在打仗的时候,叫深谋远虑,如今搁在朝政上,祁道便只觉得事事三思,样样顾忌,憋屈得要死。
他语气颇重,江莠已然是捏紧拳头站着,当下竟然还要再理论。
祁瑛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再这么吵,两人好不容易缓和的那点氛围算是功亏一篑,祁瑛叹口气,猛地站起身来,亲自下场走到两人中间。
“江丞相,乃是朕的左膀。”
“你是朕胞弟,自然当得起朕的右臂。”
祁瑛左手拽住江莠,右手拉扯祁道,声声真挚,长叹口气:“你们两个都是大晋的顶梁柱,是朕的臂膀,吵来吵去,不都是为了大晋,为了国民之事么?别在殿上伤了和气。”
说罢,祁瑛看向祁道,狠狠捏了他手腕一下。
祁道抽了抽眼角,稍微冷静下来以后,大概明白祁瑛的意思,他抬眸看江莠,只看见江莠一脸的平静。
也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江莠察觉到祁瑛手上似有动作,刚想把手抽回来,祁瑛已经两手回拢,把祁道的手,生生搭在了江莠的手背上,一副劝和的模样,但脸上的笑容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两分小心思得逞的开怀。
祁道掌心滚烫,反而显得江莠的手格外冰凉。
祁瑛观察两人脸色,犹觉不足,干脆一手托起两人的手掌,一手还在上面郑重其事的拍了拍,祁瑛已然这样拽着了,两人也不好抽回,只能硬着头皮听祁瑛叮嘱朝堂和气这一说。
祁道抽空偷瞄江莠,只瞧见她漠然一张脸,半垂着眼帘。
被祁瑛‘开导’过后,祁道和江莠一并走出金池殿,两人脸上的表情各异,祁道攥紧了那只搭过江莠手背的手,轻咳一声正要说话,江莠已经径直走过了他,大步朝着台阶下去了。
不理人。
果然还是生气了。
·
那一天,西城瞧见自家主子捏着自己的手在院子里坐了整整半个时辰。
脸色忽白忽红,时而故作正经严肃,时而又露出一抹叫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容。
可见是着魔了,脑子里不知道想了多少有的没的。
上朝还能上成这样的吗?
西城:感到害怕。
而第二日,思衬了一晚的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