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的,昭岚是主人的父君,却因故不可时常会面,惟有在宴席典礼上,才能得以一见。
也不知他们二人传音入密说了些什么,昭岚率先妥协,将手重新沉在扶手上,阖眼靠上座背,不再强求。
此举倒也在意料之中。主人行事低调、无意权势,自不愿被卷入有关夺位争权的流言蜚语,所以从不与昭岚太过亲近,以免落人口舌。
想必主人这样做,心里一定不好受罢。
我轻叹,却不多言,随着主人落座在左侧一隅。
此处虽隐蔽,但仍有好事的仙家摸着藤寻过来攀谈几句。
我目不斜视地守在后方,无意去打量那些个仙家的长相,也不欲偷听他们究竟在交谈些什么。
此刻我的心神全部系在主人案前摆着的那个小巧玲珑的玉碗上,里面盛了我最为喜爱的雪丝羹,还淋上琥珀色的棠花蜜。
嗅了嗅,还能闻见若有若无的清香。
我眼巴巴地望着,就差把主人的背影望出个洞来。他一边滴水不漏地与来者客套,一边冲我微微摇了摇头。我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叫我再忍耐片刻。
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句话他教过我,我记得。
花道上走过的仙家越来越少,最后只余下道旁两侧的花童仍尽职候在原地。
又等了会,我举目一扫,已是座无虚席,想必该到的仙家都已经到齐了,却不知昭岚为何迟迟不作声。
我念着雪丝羹,心急如焚。主人却不紧不慢地斟着茶,眼也不抬地道:“还余一人。”
“是谁?”我心想,还挺大的派头,敢教这众仙家都等着他。
“先前在玄丹,你们见过。”
我犯了愁。这些年来,除却主人与那……阎王脸的云翳。其余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向来在我心里惊不起丝毫波澜。即便见过,想必我也不会有任何印象才是。
等等,莫非是——
大门忽地被推开,走进来个人,着石青朝服,冠上饰以流火珠十三颗。神情肃穆,浅灰色的眼珠冷冰冰的,如寒潭玄铁炼化而成。
他端着身姿,目不斜视,一步一停。
行至半途,朝冠垂下的珠链竟不曾晃动过分毫。
不知情的人瞧见,或许要夸他句“端庄持礼”,但教我瞧见,恕我只能冷笑一声,送他句“装模作样”。
此人名曰昭华,是帝君昭岚的嫡亲长子,也是主人同父异母的长兄。
我与他,可谓是段孽缘。
三月前,昭华来我们玄丹作客。
他来的前一晚,我因怠于修学,被主人罚抄了一夜的书。第二日倦意极沉,做什么事都提不起Jing神。
到了午后,我枕着书册,想在庭间小寐片刻。
他倒好,提起笔就在我脸上画了只王八。偏偏我还浑然不觉,醒来后顶着这张滑稽的脸在玄丹四处奔波,背后遭了无数耻笑。
最可恨的是,我这副不堪入目的模样竟教主人见到了。那瘟神还在我主人耳旁煽风点火,说我怒目而视的样子像极了赤眼王八,甚至为我当场题了首诗。
我这人最是记仇,旁人欺我辱我,我都要一笔笔账仔细地记在心里,日后好生报答。
要不是看在主人的面子上,我断不会如此忍气吞声地将这件事轻易翻篇。
谁知我放过了他,他却不肯放过我。
在玄丹的这三个月里,这瘟神成天正事不做,总来找我的茬,甚至还向主人讨来我,说什么……做他在玄丹的侍从。
我呸,他也配?
实不相瞒,我看见他的脸就倒胃口。
待这瘟神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我更是没忍住翻了个极为含蓄的白眼。才翻到一半,他似有所感,蓦然收住脚步,微微侧过头,眼角余光落在我身上。
香雾霏微,西风袅袅,卷起冰绡三千,吹落漫天花雨,恰有片停在他眼尾,胜似雪中红梅,硬是将那副冷肃之态消融几分。
我的心跳停了一瞬。
不得不承认,昭华虽脾性恶劣,却生了副极好的皮囊。往那处一立,可谓是玉骨寒魄。加之眸色极浅,不苟言笑的样子,的确能唬住许多不知情的仙家。
——但他唬不住我。
虽然被他当场逮住了我翻白眼的举措,但眼下仙家齐聚于此,他总不至于当场撕开脸皮,原形毕露地跟我吵一架罢?
与我所料无差,昭华到底顾虑着仪态,慢条斯理地取下眼尾那片花瓣,拈于指尖来回把玩,而后冲我抬眼一笑——皮笑rou不笑的那种。
“晚些在殿外等我。”是传音入密。
语罢,两指一松,花瓣零落,就此碾作尘泥。
昭华收整好神色,又恢复成先前那副清冷高傲的姿态,逐步朝着高座走去。
殿外等他?我才懒得理。谁知道他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花招来作弄我、令我难堪。
我只当这番话左耳进右耳出,再度低下头,望着那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