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称卫二,行军之中落后走散了,现下将将归队,所以被分到此处来。
已是傍晚要睡之时,营中排排躺满了打鼾的兵勇,东处角落里,王肖窝在被子里,撑着头,把卫岐辛的被子一扯,上下打量道:“兄弟,瞧你细皮嫩rou的,咋会来这呢?”
这大兄弟的里衣确实破烂,面上也灰扑扑地,头发和狗啃了似的,但怎么都觉得他通身气质与兵营里的人格格不入,像是一堆乌骨鸡里混进了只白鹅。
“乌骨鸡,白鹅?”
卫岐辛差点没被王肖的比喻给呛着,连忙摆手:“大哥说笑了,小弟家曾经有几个闲钱,一朝家道中落,混到街头乞生,眼看不是个活法,所以前来参军,弄口饭吃。”
王肖捻着从被角露出的一节麦秸,了然地点点头:“难怪你说话一股子京畿味儿,是那里的人?”
还不等卫岐辛答话,几步外忽然有人说道:“别瞎咋呼了,还不赶紧睡,找死了?”
他转过头,借着顶上的些微月光,看见那人蹲坐在营壁旁,看似神情木讷,眼神却明亮凶狠,平静地看了卫岐辛一眼,手中把玩着数枚铜钱,叮锵作响。
王肖赔笑,躺好把被子一拉,蒙住头,小声对卫岐辛说道:“那是许虎,在军里好些年了,老油子。”
“哎,明天再说,睡吧。”
乌狼城已被仓族人扰了半月有余,虽说每次来掠夺的蛮人数量不多,但毕竟也经不住被他们三番五次地侵城,来去毫无规律,如此折腾,打得守城将士们疲惫至极,也失了不少Jing锐。
不过,这几天仓族未曾来犯,平静得有些诡异,恐怕是认为消耗得差不多了,正在集结大队人马准备强攻下乌狼城。
还好朝堂中派了援军过来。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大军收下了城中散兵,卫岐辛瞥见那些面带疲色的乌狼本地兵,发觉他们的眼神和援兵并不相同,多了几分弥漫的杀气。
“他们都有亲人被仓族杂碎们给杀了。”王肖在他耳边低声说着,叹了口气:“上午我才和其中一个聊了几句,他那口乌狼话着实难懂,不过我听懂了一些。”
王肖小心翼翼地伸出三根手指比划着:“三个。”
卫岐辛怔怔看着他的手,又抬眼看了看他的神情。
王肖僵着脸,咬着牙根:“他家三个妹子,都被劫走jian杀了。”
“卫二,你我是来军里混口饭吃的,许虎那种人是到处骗军饷的,但这些乌狼兵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真真正正不怕死,要杀人的。”
卫岐辛轻声说道:“王大哥,来了这里一看,我也是想上阵报忠的。”
这座城已经被摧残得不像话了。值钱的东西通通被抢走,妇女老少皆不剩下多少,守城的也是缺衣短食,累得快要拿不住弓了,箭矢都要冒险去捡回来继续用,成百上千的伤兵躺在城中搭的棚子里哀嚎。
“谁不想杀那些个狗日的仓族人?”王肖啐了一口:“只是戚大将军这个人沉稳方正,行事素来规矩,就算底下的兄弟们恨得牙痒痒,也不能擅自妄动。”
他说得的确没错。
两日后的清晨,乌狼城外大军集结,意欲攻城,戚将军率了前军击鼓迎战,直直打到下午才收兵稍作歇息。
卫岐辛所在的小队只管运送物资,不曾上战场,他按捺住性子,借运送的路程,站在城墙上谨慎地观察着下方局势。
戚将军是典型的汉将,熟读兵法,善待士兵,谋略有余,狡猾不足。
远处仓族的大营像是漠上的一点白雪,卫岐辛遥遥望了一眼,收回目光。
寒风刺骨,Yin冬已至乌狼,整日见不着阳光。
待仓族也收兵撤离后,城门悄悄开了一道小缝,是戚将军派的后军数十人,去给汉军收尸。
细沙掩了半具尸首,卫岐辛探身为他轻轻拂去了脸上的砂石,发觉这是一张极其年轻的面孔,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身形瘦弱,胸前一个大洞,周围的血迹已然干涸。
沙土留不住鲜血下渗,就算满地都被浸得乌黑,却也会在一阵风吹后失去所有痕迹。
卫岐辛闭了闭眼,将年轻的士兵尸首拉出沙坑,为他抚平了眉眼之间的紧结。
傍晚时分,乌狼城再次迎战,行动十分紧迫。
仓族想趁着夜色奇袭,这次进攻的人马甚多,可以说是倾巢而出。
站在上方,可以看见城底下的人密密麻麻,如同蝼蚁,双方的士兵都在不断倒下,像是收割的麦茬,一批接着一批。
战鼓擂击,伴着战场上的嘶吼,残酷而又现实。
卫岐辛剑眉皱得很紧,再次眯眸看向那抹挪近了的仓族大营,半晌,忽然将正要运去的弓箭顺手背上,转身就下城门。
“卫二!你这是去哪儿?”
王肖颇为照顾卫岐辛,时刻都在注意着他。此时见他溜走,顿时把东西一扔,恨铁不成钢地追了上去:“怎么,你小子见了这阵仗就要临阵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