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行刑人之于国家,靖王之于藩民,还是他自己之于沙民。
神像能被打倒,但信众不会被打倒。他们像铺天盖地的雨,像连绵春草,成群的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建造新的神像。
一切只是重复的循环。
承认这件事,对楚云飞而言非常困难。可他不得不承认这点。
他蜷缩在墙边,像幼年刚家破人亡时,躲在夹缝中。他恨无能为力的自己,所以幼小的他拼命锻炼,希望快点长大,打倒敌人。
但长大了才发现,面对这个世界,自己还是像幼童一般无能为力。
掌控这个世界的,到底是什么?
他茫然的握拳,又松开。外面的雨簌簌下着,一切似乎没有尽头。
但此时,脚步声响起。雨啪啪落在伞面上,有人行近这间破屋。
楚云飞没有动,裴君玉的指示很明确,但他已经不想动了,至少此时此刻。
最后,玉白的手轻覆在他流血的拳上。
墨黑的发垂下,略为憔悴的秀丽面容,如同被雨打湿的白山茶。
“哥哥,我们回去吧。”
12-临渊履冰(1)
今日的靖王府,迎来一批贵客。
身着宫服的大太监带来一纸皇帝诏书,内容大致是:听闻靖王受伤的消息,皇上作为子侄辈心中难安,送来珍贵药材一批和御医两名,希望王叔早日好转。王叔乃国之栋梁,必要保重身体云云。
这是极大的恩宠,不是谁都能拿皇帝的药,看皇宫里的御医。但靖王夫人招待使者十,虽礼数周全,挑不出错来,却没有多少真正高兴的样子。
那是当然,京城距离靖城极远,但靖王前脚才刚受伤,宫中的使者后脚就到,讯息的传递未免太快。
──简直就像是,在这里有他们的眼睛一样。
姬无缺身着御医服饰,脸易容成朴素的模样,站在队伍后头,冷眼旁观靖王夫人的表情、举止。接风宴时,他一杯水都没喝,桌上的菜也只是意思意思的夹两筷。
突然,靖王夫人道:“两位御医远来辛苦,杯水未用,理应好好休息。但妾身实在心忧,是否可请您们先看看夫君的伤势?”
──她注意到我没喝水。
姬无缺想。
他脸色不变,起身道:“夫人客气,此乃分内之事。”
虽面目易容成平凡模样,姬无缺长年位居高位,自有风华。真御医站在后头,反而像是药僮了。
真御医不大清楚这位假伙伴的身分,只知道对方不是常人。姬无缺威压极重,面色冷淡,御医有时光是站他旁边,就有种腿软的错觉。
姬无缺瞥了他一眼,意思是:跟着。
两人随夫人走到靖王房间前,门一开,极重的药味便扑面而来。两人正要进去,夫人却道:“两位且慢。”
“妾身有一个不情之请。曾听闻,御医在宫中常分别为患者看诊,避免彼此影响诊断。妾身实在心忧夫君,是否可请两位也分别为夫君诊视呢?”
这话只是个托辞。靖王夫人,显然已经怀疑两人的身分。
靖王夫人礼数周全,此刻微微低头,面容哀伤,就像一名真正为丈夫伤势心忧的妻子。
但姬无缺明白得很,这是一个试探。
这里是靖王的领土,无论在皇城中地位再高,在此一旦被发现,便生死难测。
姬无缺面上不显,心中盘算。
他微微一笑:“夫人言重,我等当尽心尽力。”
说毕恭敬行礼,便迈步进门。
如果真御医先把脉,还能偷偷给对方一点暗示。但姬无缺却主动上前,知道对方什么药都不懂的真御医,紧张得袖子都拉皱了。
靖王夫人冷眼旁观,见姬无缺神态安闲,说了句“失礼”,便要伸手掀帐,为靖王把脉。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靖王手腕的前一刻,靖王夫人道:“且慢。”
她请姬无缺退下,真御医先来。
姬无缺面上疑惑,心中冷笑。
探子说靖王夫人多疑,果不其然。
诊断结束,两人轮流向靖王夫人呈报。
姬无缺进门时,靖王夫人正用帕子揩泪,似乎前一位御医,说了什么不妙的事。
她声音虚弱,带着泣音,道:“夫君是什么状况,您……您就直说罢。”
姬无缺猛然低头跪伏:“夫人恕罪!”
夫人道:“恕什么罪?说实话,何罪之有?”
姬无缺微微颤抖,道:“靖王殿下……是什么伤,臣实在不知。”
夫人声音颤抖,眼神却冷然:“不知,是什么意思?”
姬无缺叩首:“夫人恕罪!属下不知,实是因为……帐中之人,并非靖王殿下!”
靖王夫人一凛,缓缓将手帕放下。
她没有生气。不只如此,面上甚至露出一丝微笑。
她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