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揽月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江衔天。前一周他们刚刚因为各自的公司决意合作一同进餐,今天在A市的老乡见面会上又再会面,多少有点巧合得超过高揽月的预料。
“高哥——”
介绍人的话还没有出口,高揽月就伸出手去,脸上是无懈可击的商业微笑:“又见面了。”他的心里逃避的不适翻涌着,嘴角的笑容却无可挑剔、亲疏得宜,绝不会因为冷漠落人口实,也不会给人过分热情而略显轻浮的印象,“他是我老同学。”这尾音的三个字,一个词,他把每一个音节都咬得干脆。
?
“好久不见。”
高揽月听见江衔天怀念的语气,心里忽然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度,可那种沉郁的情绪却始终没有减缓,江衔天越是拿出这种似乎他们曾经亲昵的语气,他便越发想要去刺破这种假象。他还是忍住了,在吐出破坏这场其乐融融的聚会的尖刺之前,将它转换成了更为得当的措辞:“是啊,十年不见了。”他故作回忆的恍惚,又用这几年职场上摸爬滚打无可奈何积累的虚伪嘘寒问暖,“我想李公子现在应当是事业有成,说不定早已成家立业。”他把这一套说辞说得如此顺畅,连自己都不可思议,又忍不住去看江衔天的反应,江衔天先是一愣,很快恢复了先前的表情。
“高哥说笑了,”江衔天抿了一口杯中的酒ye,笑眯眯地回复这带刺的出击,“日子过得滋润,但不及您有社会意义。我听说您还做了很多慈善事业,我自叹弗如。”
他们文绉绉的对话听来火药味十足,连介绍人也摸不着头脑,究竟二人曾经发生过什么,只得和着稀泥道:“两位既然是老同学了,那便多叙叙旧,大家热络热络。”言罢,便转身离开留给二人闲聊的空间。
“高哥——”江衔天忽然用了软绵绵地鼻音喊他,这是高揽月熟悉的套路,每当江衔天想要做些什么对不起的事(或者早已经做了)的时候,总会这么同他示弱,他不明白江衔天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儿为什么会愿意同自己低头,但他过去却拿对方这么做没辙。可那终究是过去的事,高揽月皱着眉直接地问到:“你到底要干什么?”
从突然出现在他们将要合作的公司里,再到参加今天的老乡会,高揽月实在不太清楚江衔天的用意。江衔天家的底他多少知道一些,家里的公司够他造的,那点股权能让他下半辈子活得舒坦,不知为什么要纡尊降贵空降到那么一个小公司去?体验生活,社会实践?他们二十七八的年纪,哪里还需要遵循学校里那一套形式主义的做派。
“不干什么,想来找你。”
江衔天的话说得有点含糊其辞。他们非亲非故,高揽月委实不明白对方来找自己能做什么,然而这句回复一出,他心头那点一直没有熄灭的火却莫名其妙压下去了。高揽月摇头笑了笑,故作调侃:“公司合作的事我可帮不上忙,我们办公室可没权力干涉市场营销部门的决策。”
“透露点消息也不行?比如你们的王部长喜欢点什么?”江衔天若有所思地问。
“我得警告你一个事:国家现在抓贪腐可严了,你可别把自个儿搭进去。”高揽月义正言辞地一口回绝,可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江衔天笑了。江衔天眼睛里闪着光,就好像当年他们在学校的时候:他给江衔天讲题,讲得口干舌燥心里直想这人脑袋那么好使,怎么偏偏在物理上缺乏创造力,到底能不能开窍?而江衔天却撑着脸对他笑嘻嘻,似乎压根没管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只是对他这副为难又不得不做的神情欢喜得很。这种想法一出,高揽月便觉得自己在自讨没趣,他回话的兴致缺缺,随意挥了挥手说到,“公事公办,谈判的时候你再同王部他们详谈吧。”
高揽月转身想要离开,江衔天却把酒杯送了上来,朝他眨了眨眼睛:“那现在不谈公事,我们能不能作为重逢的老同学干个杯?”
高揽月倒了一旁桌子上的啤酒,坦坦荡荡用纸杯与江衔天的香槟碰杯:“干!”他一饮而尽,道一句说惯了的祝福,“祝你事业蒸蒸日上,心想事成。”
这举杯结束,高揽月觉得再无话题可谈,于是便离开了。江衔天握着手里的酒杯没有挽留,他低头摇晃杯中金黄的酒ye,终于把脸上一直绷着的明媚笑容撤去,像阳光被乌云敛去,大地一片昏暗。他的眼睛中的光也黯淡了,只漾着他视线里香槟的微黄。
老,同,学。这三个字听来实在讽刺。无可否认,他们确实只是老同学的关系,然而最最可笑,十年前他们还有一份同学的关系作为纽带,如今添上一个形容词,并没有让他们看上去更加亲密。一个老字已经盖章了过去已经是过去的事实,江衔天了解高揽月对自己的讨厌,却始终不能明白对方竟到了如此抗拒的地步。
——他居然可以对自己如此礼数俱尽的客套。江衔天不知道是这位曾经棱角分明的班长变得世故,还是他心里对自己的反感让他不惜违反他的本性,说出如此违心的话语;甚至还同意与他干杯,从前的高揽月明明滴酒不沾。
江衔天心中有些怅然。
他来到这座城市只是一个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