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捏着那卷绣着五爪金龙的绸缎,徐徐摊开,康熙早就给他预留好的遗诏,是传为给他的旨意。
“保成,朕说过,这大清的江山早晚都是你的。”
太子爷抿着唇,良久不语,攥着圣旨的手指发白,前世拼命向往的东西,这辈子唾手可得,感觉最多的不是欣喜,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胸口被一块大石压得喘不过气来,憋闷得发疼。
康熙目不转睛的盯着太子爷,竭力想从他脸上解读出什么来,但是太子爷面无表情,无悲无喜,麻木得像一个木偶,全然无动于衷。
“保成,你还是不肯原谅朕么?”
“儿臣给皇阿玛去宣太医。”太子爷如梦惊醒,匆匆离去,他的心头很乱,很乱,思绪乱成一团麻。
康熙目送着太子爷头也不回的离开,一颗心慢慢下沉,沉到深渊之底,这孩子,果真不愿意再原谅他了么?
太子爷到底是怎么想得呢?
其实在康熙还没有遇刺前,他恨这个男人,他毁了自己,如何不恨?可真看他快要死了,突如其来的恐慌吞没了他,那一刻他是如此的恐惧,害怕康熙真的丢下了他。
哪怕这段感情不再纯粹,却是太子爷两辈子唯一拥有的东西,他生来无母,人生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和康熙一起渡过,上一世康熙死了,他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连恨得人都没有。
若是康熙真的死了……
太子爷放缓了脚步,手里抓着的东西一松,明黄的一片飘到面前,他恍然低头一看,传位的圣旨还在他的手里。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心情,太子爷拾起那圣旨,仔仔细细的看了十几遍,折好收入怀中,鬼使神差的来到了金銮殿,一步一步,登上汉白玉台阶,走向金光夺目的龙椅。
太子爷表情肃穆,如被蛊惑了一样坐了上去,冰凉的扶手握在手里,心里缺了一块,寒冷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急切要抓着什么塞进去,但这龙椅填不满他的沟壑。
呆坐了很久,太子爷做了一个举动,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殿,脚步没有半分迟疑,下定了决心,再不回头。
这一刻他放弃了一样东西,前世没有得到,这一世他不想要。
太子爷害怕那龙椅的孤凉,他不想变成孤家寡人,也不愿活成康熙那样,况且如果他真的坐了上去,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皇宫也好,君位龙椅也好,都不是他这一世要求的。
回到毓庆宫,太子爷盯着摇曳的烛火看着出神,有那么一瞬间,他冲动得想将圣旨丢入烛火中,但发觉自己做了什么时候,忙将那圣旨抽回来,绸缎上烧出了一个黑洞。
他终是没有烧了它,而是收了起来。
乾清宫里,康熙靠在龙床上,脸色比太子爷探望他的时候好很多,虽然还未痊愈,但也不象之前的毫无血色。
窗前跪着的暗卫一五一十的将太子爷离开乾清宫后的一举一动禀告给康熙,待他说完,寝殿里空的死一般的寂静。
康熙脸色很难看,他是亲手送出了那圣旨不假,但是没想到那孩子居然转头就跑到龙椅坐了坐,好感受感受成为天下之主的滋味么?
太子爷那到传位的圣旨没有表现出明显的高兴,这原本还让康熙高兴了点,觉得这孩子就算恨着他,但心里还是有他的,可是他一转头就……真是盼着他死么?
胸口好似被人用刀子剜掉了一块rou,疼痛难忍,康熙捂着受伤的地方,裂开的伤口洇shi了寝衣,康熙帝嘴里发苦,却比不上心里的苦,低声叫了声:“保成。”
每个字都在舌尖百转千回,舍不得吐出口,舍不得放手,却不吐出来的时候,又刺得他全身难受,遍生荆棘。
太子爷照常给康熙侍疾,衣不解带,伺候周到。绝口不提圣旨的事,闭口不谈刺客的处置,更对他的伤势情况讳莫如深。
太子爷这副样子,直让康熙一颗沉到不能再沉的心又往下坠了坠,不死心的旁敲侧击,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是太子爷的嘴就像闭紧了壳的河蚌,半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最后康熙急了,居然直接问出来:“保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秘密登基不告诉朕,还是想真的看朕死了?”
太子爷端着药碗不说话。
他的沉默落在康熙的眼里就是默认,他悲哀的觉得太子爷一定是希望登基的,将江山给他也没什么不可以,但这孩子心里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他要是真的放手了,他还会回头看自己一眼么?
脾气上来的康熙恶狠狠的摔了碗,厉声喝斥:“滚,都给朕滚!”
太子爷也不停留,话音一落就放下了碗,扭头就走。
“保成!”康熙叫他的时候,太子爷的人已经走出了寝宫,他听到了康熙在喊他,却是脚步一顿,加快了脚步离开了。
康熙愣愣的瞪着空荡荡的宫门,生起了巨大的悔意,他很后悔给了太子爷圣旨,他开始后悔自己要退位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