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之后,泽维尔洗完澡,披着睡袍从浴室走出来,看见以撒躺在沙发上,猫在地上扑他晃来晃去的尾巴。他提着药箱过来,坐在沙发边上,戴上眼镜,握住以撒的脚踝,把他的脚抬起来看看。恶魔的脚底有rou垫,但随着鞋子越做越舒适,近几个世纪以来退化得尤其厉害,像以撒这样赤着脚长途跋涉跨过将近半个lun敦,情况尤其不容乐观。
泽维尔用指腹按了按软软的rou垫,觉得这个触感很有意思,于是一脸严肃地又捏了一下。以撒在那一头大声抗议:“好痒!”
“我要给你敷点药,”泽维尔说,“不然明天可能就肿起来了。”
以撒没吱声,泽维尔还以为他愿意配合,没想到才把脚底擦干净,魅魔就呲溜一下逃到房间里去了。泽维尔追过去,差点被面前甩上的门刮一耳光。
随你的便,泽维尔想。他收好药箱,抱着猫进了书房,坐下来把近期要处理的事情分轻重缓急排了个序。对于他这种基层权天使来说,工作内容主要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给恶魔善后,二是给外星旅客善后;要是有时候碰到辖区内某个重要人类路过,可能还得顺带负责一下安保工作,不过因为人类通常不怎么重要,这种都算少数的极端情况。
简单地列出一个计划表,泽维尔给钢笔重新注了一次墨水,然后从抽屉里抽出两张信纸,拟好询问圣诞节假期内排班问题的信件,打算明天出门的时候寄给上司戈登。希望不要轮到我圣诞节当天值班吧……唉。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做完这些事情,泽维尔抬头一看挂钟,才十一点一刻,时间还很早,他打算看看书再睡觉。于是他在整整两面墙的书架前踱来踱去,心情越发平静,甚至有种选妃一般的快乐。
泽维尔喜欢收集书报,从自然科学到人文哲史到维多利亚时代连魅魔看了都震撼的地下色情读物应有尽有,但这些书里,他有三分之二都没看过,或者看到一半心想:“这什么东西?”从此再也没翻开过。
在长时间的挑选后,他闭着眼睛取下来一本去年出版的小说,没注意书名,看到一半才意识到早些时候已经看过了,内容非常眼熟,读得他止不住咋舌。抛妻弃子去画画的男主在泽维尔看来还是太过于离经叛道,他总是忍不住在心里琢磨:唉,这怎么行?唉,这个做妻子的以后要怎么生活?何况还有小孩子呢……普普通通的一本半虚构小说,读得他忧心忡忡、非常不快活。
他想,大概只有没打过仗的人才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奇思妙想,幸福都是相似的,庸俗但平静的富裕生活再不济也挑不出大错,要是可以安安稳稳地一直过下去就更好了。
十二点一过,泽维尔准时合上书,把它塞回书柜里,抱着猫打算回房睡觉去。
书房里有个小门可以直通到主卧,但泽维尔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绕到客房去看看以撒。他从底下的门缝看见屋内黑漆漆的,抬起来要敲门的手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叩下去。
“我没锁门。”
泽维尔愣了一下,推门而入,看见以撒背对着他坐在窗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猫从泽维尔怀里跳下去,在窗户底下扒拉着墙纸,以撒伸手把它捞到腿上来。好像小动物都很喜欢他,这对于一个恶魔来说是很难得的。
泽维尔走过去,以撒主动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了个位置,于是泽维尔就坐在他旁边。猫从以撒腿上又爬到他腿上,泽维尔下意识伸手护了一下,怕它失足掉下楼去。
“猫叫什么?”以撒问。
泽维尔摇摇头。
以撒不吭声了。没人会给每一片落叶起名字,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连不识字的魅魔也能明白。
“我感觉你今天时不时地有点不安。”泽维尔说。
“你为什么会知道?”
泽维尔撩起头发,露出耳朵下的烙印,正是这个东西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他的皮肤那么白,看起来好像北欧人,或者更遥远一些,他像今夜遍寻不见的月亮。
以撒别过脸,不敢把目光留在他身上。
“黛西说,我可以尽管坐着躺着,什么也不用干。”
“是的,他们夫妻俩能做好所有事情。”
“那我呢?”
“你?别闹到警察局去让我接你,别把人带回家来,这就行了。”
以撒含含糊糊地噢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更不安了,泽维尔从没见过任何十二岁以上的人这么明显地表现出现在需要人来哄哄他。
泽维尔既想和魅魔保持得体的距离,又想安抚他一下,结果悄悄地抬起手很多次,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感觉自己忽然变得很笨拙。夜风一阵一阵地拂过,伴着雨后shi润泥土的气息,周围安静得沉闷。
“我感觉你快睡着了,去床上睡吧。”泽维尔说。以撒唔了一声,从窗台上下来,爬上床,躺下。泽维尔把跟着跳上床的猫抱走了。
“我就是想……”泽维尔推门要走的时候,以撒叫住他,“也许我可以去储物间待着,或者像黛西那样傍晚就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