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玩笑。
明明就是玩笑啊。
为什么,成真了呢——
三天后,老和尚的尸体在竹林里被早起的邵云封发现了。
老和尚的脸色青紫,虎牙竟有长出来的势头,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只剩一副没有内在的躯壳。老和尚的胸口有一个黑色的掌印,掌印的大小竟和老和尚的右手完全重合。
自杀。
“平白赚了五十年的时光,已经很满足了。”他说。
丢下两个不成熟的小孩子,就这么走了。
邵云封前世二十七八岁,身边亲近的人都还在,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感觉自己呼吸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割到自己的心,偏偏那刀子还是钝刀,非要榨出几滴血来才甘心一样。
看到尸体的那一刹那,脑袋一瞬间空白了,里面好似有轰鸣之声,撞击着大脑,隐隐作痛。
吴杉跪坐在老和尚的尸体旁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这个死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前世在水牢被打的奄奄一息之时,他的好皇兄带来了一样“好东西”,被称为尸毒蛊的东西,他不想再尝试第二遍。
初期是觉得有些上瘾,痛觉触觉也不会像以往一般折磨人了,到后来五脏六腑都会绞痛化开一般,整个人神色灰败,最后会变成人不人尸不尸的没有意识的怪物。
没想到还这么早,他们就将手伸得这么长了,母亲还一直以为是一个意外……
想到上一世独自面对这件事情的邵云封,吴杉便有些心疼。
这两个少年,总有一个要先长大的。
邵云封没有流泪,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吴杉身边:“我们,送他最后一程吧。”
老和尚不是那种内心不坚韧的人,他是不会自杀的。邵云封乱糟糟的脑子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老和尚是不会自杀的。”邵云封一字一顿地强调,似乎也是在劝自己,“你愿意,跟着我去找真相吗?”邵云封向跪在地上痛哭的少年伸出了手。
“……愿意。”
吴杉抬起头,看见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挺直了腰板,像是一棵松柏,高大而又坚韧。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能忘记这样的邵云封,直到——他成为他的参天大树。
吴杉将手放在了邵云封伸出来的手上。
吴杉和邵云封将山上老和尚布置阵法的竹子伐了一些,一点一点拼凑成一个棺材的模样,轻轻地将老和尚的遗体放进竹棺,将后院的土豆地全部翻开来,将竹子制成的棺材一点一点放进刚刚挖好的新坑里,再填上新土。
邵云封已经做好走密道下山的准备了。老和尚喜好喝酒吃鸡,信奉“酒rou穿肠过,佛祖留在心”,邵云封能想到的能犯的戒除了色戒基本上都犯了。
但是依然按时剃头,还要顺带把邵云封的头剃成跟卤蛋一样光滑。
“我之前是个医生。读了很多年书出来,最害怕的不是背那些厚厚的书,而是上解剖课。”既然邵云封和老和尚都敞开认亲了,老和尚自知时日无多,也开始掏心了。“我是有些信佛的,当时因为家里人说读医前景好,所以选了临床医学。结果刚开始学解剖的时候,眼睛都不敢睁,想到小白鼠小白兔青蛙的皮rou被割开,就觉得有些发抖。
我的心里有点过不去解剖这道坎,直到我见到了大体老师(医学生对捐献自己遗体供医学生实验研究的尸体的敬称),大体老师献出了自己的尸体,给无数医学生铺了一条成为一个好医生的路。原来所谓‘仁’也分作‘小仁’和‘大仁’,福尔马林的味道有些刺鼻,但是好像正因为我有些通透了。”
邵云封并不理解老和尚颠三倒四地说了些什么,他之前也有同学去学了医学,选的是口腔医学,但是也是要上解剖课的,胆子可能比年轻的老和尚要大点吧,也对大体老师充满了敬意。
“也许不久之后,我也会成为一个大体老师了。”老和尚笑着说。那一瞬间邵云封几乎以为老和尚已经看淡了人世,要羽化而登仙了。
邵云封这几天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了很多和老和尚相处的细节,越想越觉得有些难过。
老和尚给自己定了一个死期。然后每天谈笑风生地等待那个时刻都到来。
老和尚是在传达什么信息吗?
邵云封有些不懂。
他的头已经长出了细细密密的青茬,摸上去有些毛茸茸的。
可能再也找不到那个人给自己剃头了吧。
邵云封轻车熟路地领着吴杉爬进了佛像空空的内部,又关上了入口,两个少年身形并不是特别大哥所以挤在中空的密室中也不会显得过于逼仄。
在这山上生活了那么多年,虽然缺失了几年的记忆,但是也算是很长久了。进入佛像空腹之中的他从来没有发现这密室内仍有密道。
佛像肚中仍有几袋未吃完的米面和几小坛酒,加上外面新翻出来的土豆,乍一看还是能吃挺长一段时间的,就是不太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