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少年后,我迅速回到客店,稍加收拾,便离开了柏香坪,连夜进入峨眉山。
此时渐已入夏,夜晚不再寒凉,但一入山林,仍是凉意逼人。
好在此处是人道,哪怕是深山之中,也只有野兽横行,并没有可怖的妖魔。
我背着包袱,沿着山道前行,这条供香客游人行走的山路,修得甚为平整宽阔,借着月光,并不难行。
我脚程很快,数个时辰后,天边拂晓微露之时,便到达了一处名叫白水寺的寺院。
一夜疾行,我已十分疲累,准备在此处稍作休息,便候在寺院门口,静待开门。
没过多久,一名还没睡醒的小沙弥提着扫帚,打开了寺院大门。
那小沙弥见晨雾之中,我孤身一人站在门口,甚是惊讶。
“女施主来得太早,师兄们还在做早课呢。”
“无妨,我只是赶了一夜山路,甚是疲惫,想借间禅房稍作休息。”
小沙弥立刻点头,将我引了进去。
话说这座白水寺是峨眉八大古刹之一,共七重宝殿,规模十分宏大,而这寺中最颇负盛名的,则是它的无梁殿。
无梁殿顾名思义,全殿无梁无柱,一反唐代的木质建筑风格,不用一木,是仿天竺建筑式样,皆用砖石堆砌而成。
峨眉,在佛家看来,是普贤道场,所以这无梁殿中供奉的也是普贤菩萨像。
只是,而今我并没有什么游玩的心思,在无梁殿匆匆添了些香油,便进了后院一间偏僻的禅房歇息。
自从来了人道,我的身体属于阿修罗的特质几乎消失,却又不尽类人,不仅伤处不能愈,连基本的代谢似乎都停滞了下来,发丝、指甲未长分毫,现在的模样,像极了三千年后身死之前的状态。
我不明白这是何原因,与圣殿之心的两次交谈,和前不久梵天梦中的启示,让我隐隐察觉,一切也许并非我所想的那般简单,甚至,有什么事情我根本还不得而知……
再次睁眼,是被寺院里幽幽的钟声唤醒,原来屋外日头已正,现在正是晌午时刻。
我在禅房里吃了一些自带的干粮,收拾妥当后便准备离开寺院。
我一路向寺院外走去,此时佛殿香火重重,往来香客不断,行人密密。
我的目光扫过那一个个虔诚跪拜的身影和一张张充满祈愿的面容,不论过去还是未来,人类总是喜爱将愿景寄托于永远无法触及的神灵,去奢望那些神通无弗的至高之神们能施与一丝恩泽,一滴雨露。
在这汲汲营营的跪拜中,在这似感天动地的虔诚里,能有几人真的触碰天地至理,顿悟乾坤?
又有多少人终是浑浑噩噩渡其一生,拿时运不济感慨,拿命运不公叹息,来搪塞自己的懦弱懒惰和错误不争?
对于人类而言,短暂的生命,每一日都在自己手中,我们可以恨天怨地过一日,也可碌碌无为麻木不仁过一日,还可向着目标努力前进过一日,每一日都是一个拐点,因我们不同的选择,终而走出一条迥然之路。
“前方施主,请留步。”
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一名白眉老僧站定身后五步之外。
这老僧一身发白的旧僧衣,未披袈裟,并非上层僧侣的模样,但他眉宇之间,虽是褶皱苍老,却有海纳百川的浩然之气。
我恭敬敛眉,合十双手施礼,“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老僧走来,向我还了一礼才不徐不疾道:“施主见这浮世之景,可有感慨?”
我微愣,目光投向不远处无梁殿内的普贤白象像,缓缓道:“浮世之中,不过是众多生灵的选择执着,汇集成命、成运,成不息万物,轮转更替。”
老僧点头,“施主已勘六道。”顿了顿,又道,“那施主可有自己的选择?”
这话我听得莫名,却又隐隐明了。
我微微颔首,幽幽道:“世间之事,本无可样样周全利弊,我执意一决时,便已做好了最后的打算。”
那老僧闻言一叹,“既然施主是有沟壑决断之人,便请听老衲一言。”
我正色开口,“大师请讲。”
“始之终为灭,灭之末再为生,大道无情,只望施主有情,存一丝善念,顾及众生,纵使众生蠢钝,众生麻木,但在一切恶之灰烬后,终有善果。”
当我离开白水寺,幽幽回望那座千年古刹时,那白眉老僧的话还言犹在耳。
在一切恶之灰烬后,终有善果——
我沉默,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宽镯,曾是圣殿之心赠予我之物,在这几日不知何故隐隐发热。
我又默了默,看天色已然不早,遂抛却杂念,加快脚步,向山林深处行去。
素有秀甲天下的美誉之称的峨眉,确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初夏时节,山下早已是花海烂漫、绿意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