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异梦</h1>
初春的皎月似一汪寒凉的清泉,由东至西,无声地淌过一整湾夜幕。
凉呈背对着李楠渊,呼吸平缓,似已然熟睡。
他照旧紧搂着怀里小小的一团,垂眼盯着她乌黑的发顶,思索着晚间她说的话。
听起来似乎全是真的,可令人信服的谎言,不向来是半真半假吗?
尚在东宫时,就听过许多。遑论现在。
这种谎言,他自己说过的次数都数也数不清。
该不该全信呢?
杨梅的事,应当是真的。王渊恒的,或许是假的。
王渊恒为户部尚书,修缮水利的钱财由他主管调度核对,他和韩尚文一向不对付,朝堂上常常针锋相对,私底下的交情也没人向他报告过。朝堂上党派纷争激烈的很,那些个老家伙对手下的人盯得比他还紧,若他们俩真的沆瀣一气,左丞相第一个就该坐不住。如此看来,这事十有八九是假的。
那,小狐狸为何要骗朕呢?
他想起了成婚那晚她犀冷的眼神,想起了被撂在一旁的合卺酒,想起了那柄不曾动过的喜秤。
突然有些后悔,如果那时他愿意放下自己君王的骄傲,像个寻常男子一样珍重地,合乎礼仪地开始他和她的婚礼,那么现在,小狐狸是不是就愿意真心待他了?
凉呈知道背后的人同她一样心绪复杂无法入睡。
后半夜时有凉风从窗缝里流进寝殿,她肩上的被子被轻轻地向上拉了拉。
紧闭的眼睫突然颤了颤。
她怕身后的人发现她尚未入睡,连忙稳定情绪,默默在心里唱起了江南小调,以期涌上鼻头的酸涩能快些消退。
此刻再纠结前头说的话已毫无用处,她已将真相都告诉了他,可明显背后的人并不全然相信。否则困扰他许久的难题得到了答案,为何不是欣慰地安眠,反而在夜里忧思重重呢?
其实她知道王渊恒和父亲的交情也是偶然。那天武大人的嫡子武远邀她去静因寺游赏,她对这种活动一向兴致缺缺,但父亲却对她进行社交有着极大的热情,她知道为什么,拒绝游赏的后果比拒绝本身更加麻烦,所以她就答应了。
王渊恒的女儿王芝婷不知从哪儿得知了这个消息,她一直对武远虎视眈眈,再加上喜欢明里暗里同凉呈较劲,于是在静因寺里强行来了一出偶遇。
碰上面的时候三个人的表情各有各的Jing彩,原本应付一个就够烦了,又来一个,凉呈的眼神顿时冷到了地底下。武远瞧出自己喜欢的小美人心情不好,对王芝婷就明显的敷衍多了。
后来的事儿也不大记得清,总之就是王芝婷为了在武远面前争口气,表现出自己身份更加高贵,就口不择言地说了句:“韩姑娘,现下里这些杨梅,你父亲每年可都是求着送到我父亲面前的,你呀,也要多多学习你父亲才好。”说完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妥,连忙扯开了话题。
王芝婷平日从来不谈及她父亲的人脉关系,想必也得了家里警告,眼下是自己被气昏了头才不小心说出来,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最后这次游赏自然不欢而散,不过凉呈因着得知了这条重要消息,心情也跟着拨云见日。如何送到王渊恒面前不重要,重要的是的确送了。
她将自己知道的都和盘托出,她期望着搂抱她的人能相信她的一颗真心,却不过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夜晚,凉透了心。
为什么呢?为什么可以一边怀疑着她,一边又对她好呢?
她像皇城门口的那石头雕像一样,整晚一动不动。
紧紧搂在一起的两人,同床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