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尚未升起,远远的暖色阳光只映在云上,耀眼明亮。地面却是暗沉的,化了雪的白色,又尚未染上草木新绿。
在明暗交界处的河流静静流淌着,开阔的河面上尚还有零碎的白——浮冰游动得很慢,挨挨挤挤的,水流声细细弱弱,“嚓嚓”的碎冰碰撞声偶有响起,伴着几声小声有节奏的“叮当”。
“哗啦”,整整一网兜的碎冰被捞上了岸,本就稀疏的浮冰层立时空了一块,拖拉着脚链的奴隶低着头在催促声中一齐使劲,浸着寒凉春水的网兜便被拖拽起,缓缓摩擦过尚有坡度的碎石滩,最后被抖落在了更开阔的河岸上。
“大巫,在看什么?”出声的男子裹了裹单薄身躯上的厚裘绒,随意看着身边人问道。
不同于岸边严苛监管督促奴隶的士兵,两个身着裘绒的男子站得稍远了些,正在放置被捞起的碎冰附近。
林渊收回看着碎冰反光的视线,转而看向空旷不少的河面,淡然道:“为可汗看看这夙愿将成的美景。”
萨缇可汗笑笑也转回了脸,太阳已完全跃出了云间,淡金色的光照在萨缇的右脸上,将另一侧的眼窝衬得更深,他微蜷的鬓发飘动,看着便知不是汉人。只是若细细对比,较那守卫身侧鹰鼻高壮的胡鹘士兵,却又鼻梁挺直,长身如玉,不是个草原凶狼的样子。
碎冰被越来越多地拉到岸上,在渐高的日头下滴滴答答地化开,汇成小溪又流回河去。上游早已鲜有碎冰流下,余下的碎冰层被一点点地蚕食。浮浮沉沉地,河面上飘起了一些暗褐色的枯草根。
那草根随水而流载沉载浮,看起来普普通通,也有三两被奴隶捞到了岸上。
萨缇弯腰从旁边化开的水渍间拾起一截枯草根——枯草根的一端有着胡须一般细细密密的柔软根系,另一端则是一点点嫩绿肥厚的芽叶,看着厚实又滑溜。
萨缇可汗爱怜地摸了摸生机勃勃的叶片,抬手轻轻投掷进了上游,“那大巫,便看着吧。”
不远处的上游,密密麻麻散着一列一列的网笼,那是渔家往常用来散养河蚌的,如今一笼一笼里都是浓绿。
战事胶着,郑钧越发忙碌起来,便是初时说的“男宠”身份也必然无法在各种场合都允许出现。
江游初几日在军营里独自待着时还很有些担惊受怕,生怕什么时候来了个人就戳穿了郑钧失忆的真相,轻松一个翻手就把自己和那个大块头给弄死了。只是几日下来,非但没有一个人有过怀疑的苗头,竟仿佛都还很惧怕恭敬似的。
江游提心吊胆了一阵,终是彻底放下心来,这日不傻守着大帐出来在军营中看了起来。
今日又有胡鹘军在城墙下挑衅,北函兵士愤然应敌,两军战了一二时辰有余,北函小胜。待鸣金收兵全军归来,前头扛着的不少伤兵,正恰好匆匆从江游身边赶过。
那一队里军医虽是不少但伤兵人数更多且情形紧急,总也顾不过来。
江游顿了步子看着疾行的人群里有一血流不止无人看护的士兵,自是做不到袖手旁观,极自然地上前帮那伤兵压着胳膊上的伤口止血。
一堆人焦急赶着,江游不自觉地就一同走去了伤兵营,待入了营又必然难以离去,留下了在里头帮忙。
等江游帮着一起处理完今日所有的伤患回过神来时,天都黑透了。
左右看看已无急情,他同今日整一日一同处理伤口的一名军医客气告辞,得了军医诚挚的道谢,自己溜达着往中军大帐走。
累了一日的胳膊都有些抬不起,就着清亮的月色江游的心情却是有些轻松的。
打仗,总会有伤患,一场仗打下来,伤者重重。哪怕军医医术再高也会分|身乏术,忙不过来跟不上手的时候,这短短的三五息有时就能是一条人命。忙忙碌碌没什么,怕只怕这“迟一点”,今日多了自己这个人手好歹也是有点作用吧。
江游想着今日看见的满帐篷伤兵,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有点不是滋味。该早几日过来的。
于是待江游进了中军帐见郑钧似模似样地在灯下看谍报时,便对郑钧说了这事。
“你已想好了?”郑钧放下手中战报,看着正经请命的江游,颇有几分新鲜。
江游点点头,“我回春堂虽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神仙医馆,但也是世代杏林。尤其是早十来年晨桥镇山匪肆虐的时候,我父亲算是镇上小有名气的大夫,对筋骨外伤很是有一些研究,我那时候正做了他打下手的药童,如今对外伤之道也是最为擅长。”
江游说得三五谦辞,到底还是自傲,便也干脆直言了。
郑钧略思量了一会,确实无法反驳,那时他那头骨伤算不得轻,离眼近还血流不止,晨桥镇一个小地方没什么好大夫,外伤找人救治都说属江家药堂回春堂,倒也算声名在外了。
虽然郑钧那时为了不暴露身份拖拖拉拉赖了近一个月才下地,但其实伤口老早无碍了。
只是让江游去做军医却是完全没在郑钧的计划中,毕竟为了圆谎与私心给江游编排了那么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