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
我刚刚提到的父亲，应该说是我的“第二个”父亲。记忆中第一个父亲皮肤更白皙，身材更精瘦一些，像诗词里描述的翩翩公子，喜欢说笑，后来一病不起，我便很少见到他了；而这个父亲则壮得像头黑熊，声音也更粗一些。母亲有时候管他叫仲勇，更多的时候叫他老四。
母亲抿起嘴唇，摇了摇头，神色一瞬间让我想起冬日孤立枝头瘦削而彷徨的鸟，让我后悔发问。但母亲仍是捡起了我的话题。
娘坐在炕沿上，把我也拉了上去。他抚摸着我的脸颊，定定道，“从今天开始，四叔就是你唯一的父亲。你和宏宝、宏月不准再去西边的那处院子，你能答应娘吗？”
我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但如果比较的话，第一位父亲和母亲之间，我肯定喜欢母亲。西院里的父亲有时会给我点心，喜欢逗我，但他的脸色就像戏法一样，上一秒在笑，下一刻就把宏月踢倒在地，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怪吓人的。
是的。我已经七岁，下面还有更小的宏宝和宏月。母亲总说我是大哥，不应该总粘着他——甚至晚上睡觉也要在一起。
爹娘会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纳凉。
在解释这些事的时候，周钰棠也是在说给自己听。看着马车逐渐驶离十八岁嫁入的林家、驶离熟悉的城镇，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自己也许将开始新的生活。那里没有林仲义，也没有林仲信的幽灵。
林仲勇让他睡一会，因为有很长的路要走，到了房子也要从零开始归置。
自从“四叔”变为“父亲”以后，我问娘：“那之前的父亲怎么办？”
但是我喜欢母亲的味道。所以白天一有机会，也不管父亲无奈的眼神，便会找机会拉起母亲的手，给他讲今天随营学堂里发生的事情。
这里的学堂也不像林家塾那么严苛。即使没有打手心的先生督促，我也总能轻而易举地背熟功课，甚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读不熟。每次母亲检查我功课时，我朗朗上口。但不知为何，母亲的眼神里除了我期待的欣喜之色，有时还会陷入飘忽，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
而在叫他父亲之前，这个男人是我的四叔。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孩子都会有几个父亲，反正林家似乎是这样的。
晚饭后，我和宏宝、宏月会在院子里玩。宏月最会爬树，喜欢到海棠树的顶端去摘果子，宏宝虽然不甘心，但技不如人，只能在树下用掉落的沙果往上掷。
我喜欢凑在他的怀里，喜欢他细长柔软的手指抚摸我的头发和肩膀。
于是，四叔成了我新的父亲。他没有什么架子，允许我和宏宝没大没小地爬在他结实的身躯上，把他的后院变成游乐场。但新的父亲最喜欢宏月，虽然他也会教我和宏宝骑马和打拳，但只会把宏月抱在怀里或肩上。
周钰棠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其实他很快靠着丈夫睡着了。
“是因为父——他病了吗？”我立刻改口，却仍疑惑地问起原因。
他们之后过了很恩爱、平和的一生。周钰棠又给林仲勇生了五个孩子。
“小瑞，你很喜欢他吗？”他问道。
“我更喜欢娘！”我说道。
爹一定和我一样，很喜欢母亲身上的气味。我注意到，他总是等天色黑了再偷偷地把手放在娘腰间，鼻子蹭
四叔言语不算多，不过娘和他在一起后，似乎脸上有了更多笑容。
“宏瑞，你都是大孩子了。”每当这时，母亲会笑着这样说，嗔怪我的任性，但依然允许我双手霸占着他的腰肢。
他感觉他在走进重未拥有过的世界。那里别人不会骂他贱命，不会给他贴上这个标签。
母亲原本忧心忡忡的眼睛立刻松弛下来，眼角映出湿润的粉色，显然我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坐上马车后，周钰棠给孩子们解释了他们即将到哪里去、有多久的路程，还和他们解释了可能一段时间内不会回到林家见到爷爷奶奶，但过年会回来的。孩子们对父亲当差的军营很感兴趣，他们一路新奇地看着马车外的风景，不一会便睡着了。
母亲身上有鲜花搬的香气，我总忍不住凑近他的怀里嗅闻。这个气味，我说不清楚是什么花香，又有秋天水果的酸甜，混着从长衫里透出沉木香与体温，没过我的鼻尖。
没多久之后，我、宏宝、宏月还有爹娘离开了大宅子，坐着马车来到陌生的随营驻地。院子外只有木头扎的篱笆墙，房子有两间，我们孩子和嬷嬷睡一间，爹娘睡另外一间。虽然院子比大宅小了不少，但这里有两棵可以爬上爬下的大海棠树，秋天满是鲜红的沙果，冬天都是来啄食得鸟儿，父亲还捡了两只小猫过来给我们养。
几驾马车颠颠簸簸驶向远方。
我心里仍有疑问，但隐约明白这对娘是很重要的事，于是点了点头。我记得西边那处院子住着我原来的父亲，不知因什么事情，他一朝间突然卧病在床。母亲似乎很不愿提起他，每每说到，秀气的眉间微蹙，脸色苍白，像是心口发痛，又像是恐惧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