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黑暗中支起沉重到仿佛有几千斤的眼皮,靳明远觉得天旋地转,只能勉强从熟悉的天花板和吊灯隐约辨认出自己此刻在家中,应该正躺在他卧室的大床上。
“既燃”他费力的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到连自己都几乎被吓一跳,难以辨识。靳明远从温暖的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旋即,便被另一只干燥却冰冷的手握住。
“我在。觉得怎么样?要喝点水吗?”想听见的声音响起,靳明远才终于安心的松了口气。这个人在这里,在自己的身边。这样的认知让他即使身体难受,却依然觉得心理上放松而舒适。
于是,他缓缓的摇了摇头:“不用”像是为了让对方放心,他又轻轻捏了捏那只搁在掌心的手。
“还好我在外面等了很久都不见你出来,所以上楼去找你。不然你还不知道要在桌子上一个人趴多久。”
听起来是平淡无奇的口吻,靳明远却知道,对方是在辗转的表达着对自己的关心。没有抱怨,没有啰嗦,甚至没有嘘寒问暖,却让他清楚的体会到,原来被一个人记挂着,在乎着,是这样一种感觉。也许自己并不是一个完全多余的存在吧。至少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价值的,哪怕只是对于这一个人来说。
靳明远困难的在酒Jing的麻木中扯了扯嘴角:“快回去休息吧。我没事”然而话音还未落,那种他以为已经远去的火辣辣的疼痛感再次席卷了空空如也的胃,翻搅着,奔腾着,让他只来得及拉开被子,便侧头“呃”的一声吐了起来。
酸臭的胃ye混合着之前还没消化干净的酒Jing,一股脑的浇了既燃一脚,星星点点的迸溅在他的裤腿上,散发出一阵沉淀发酵后复杂而难闻的气息。
说实话,换了谁被这么吐上一身都不会是什么愉悦的体验,生理上对肮脏呕吐物的厌恶和心理上对这个人的眷恋无关,只是每一个人的本能而已。既燃被这股难以言状的味道熏得眉头微微一皱,却并没有躲开,只是蹲下来,力道轻柔的拍着靳明远的后背。而回应他的是靳明远更激烈的一阵呕吐,由于两人离得太近,这次连整条裤子也未能幸免,热气腾腾的秽物浇在既燃的大腿上,黏糊糊shi淋淋的,带来一片恶心的温热触感,又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冷却下来。
吐到最后,靳明远胃里实在是什么也没有了,只能一次次干呕着,无法控制的从嘴角流出些透明粘稠的酸水。他抽了抽鼻子,顾不上抹一把被激出的眼泪,看着被弄到比自己还狼狈脏乱的既燃,第一反应就是道歉:“对不起”
既燃从床头抽过纸巾给他擦了擦嘴,又拿过搁在一旁的温水,看着他喝了一大口漱了漱,又吐回杯子里,才开口道:“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么?如果今天换了是我喝成这样,难道你就会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不管?”
靳明远很想跟他开上句玩笑,说一句“那可不一定”,可是现在他连这个力气都失去了,只能翻个身重新躺回床上去。喉咙里的异物感刺激着食道,让他难受极了,可是却没有心去理会,他突然想起,母亲再婚以后,曾经将他放在舅舅家寄养过一段时间。有一次,自己得了急性肠胃炎,在厕所里吐到天昏地暗,却没有人问一句,等着他的只有舅母冰冷而嫌弃的眼神。从此,尚且年幼的他便懂得了,像自己这种不被欢迎和需要的人,连生病都是没有资格的。因此在异国他乡的那段日子里,即使是高烧到40度,他也只是吃两片抗生素,一个人裹紧被子生生的扛过去。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什么都可以独自面对,不需要任何人也可以好好的生活,却在此时此刻惊讶的发现,原来他并不是不渴望有这样一个人,哪怕只是在自己难受的时候递上一杯水。
若是活到36岁,身边连一个这样的人都没有,该多么可悲。原来他并不是不在乎。
既燃不知道靳明远心中这些起伏联想,他见对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当是耗尽了力气又睡着了,于是又这么蹲着看了一会儿,见他确实不像是有再起来呕吐的架势,这才起身去取了扫帚拖把,把狼藉的地面简单清理了一下。
从小到大,既燃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被人照顾,更没有过照顾别人的经验。这样折腾下来,裤子和鞋上的呕吐物都快要干涸了,他才走进洗手间,脱下衣服冲了冲澡,套上靳明远搁在里面的浴衣走出来。
这时候,靳明远是真的已经昏睡过去了。既燃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头的Yin影里,借着微弱的月光,定定的看着那张露出的苍白脸颊。醉酒后的男人卸去了所有白天里的防备与武装,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抖动着,像一只在光影中打着颤的蝴蝶,显得整个人脆弱而憔悴,连脸色都比平时白了许多,仿佛要被这样温柔的月光射穿,毁灭,就这么变成一片粉末,被风一吹,就四散飘去似的。
既燃的一颗心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变得恍惚起来,搞不清楚这一切是真的吗?面前这个第一次给予了自己爱与温暖的感觉的男人,他是真实存在的吗?他不会抛下自己,又让自己回到那种一无所有的状态吗?他忽然觉得很冷,从未有过的,打从骨子里升起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