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顶的灯光漂浮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昏黄的薄纱。
宴会中央是个穿着猩红色天鹅绒礼服的年轻男人,面容英俊,举止得宜,身侧环绕着几位小姐与夫人,她们被他的花言巧语恭维得羽毛扇直抖,笑弯了被束身衣掐得不堪一握的细腰,白皙的手若有似无地搭上他将袖管撑得饱满的手臂。
男人是新近出现在温莎夫人画廊的画家。才华横溢,见识过东方国度的黄金之路,跟过印度的大师禅修,探秘过险恶的美洲丛林,爬过阿尔卑斯山,参加过战争,拿过两枚奖章,最后放下枪杆拿起画笔,一画成名,成为了当前社交界显贵们的掌上明珠。再加之他得天独厚的金发碧眼,迷人的面孔,高大的身材,被阳光吻过的皮肤,“他是上帝的宠儿,行走于世的阿波罗”,人们如此赞颂他。
只有一点美中不足。
他是个美国人。
美国人一向不受英国人的喜爱。后者认为前者是一群未开化的猴子,鲁莽且来自荒野,毫无贵族意识。
但这些天然的缺点放在新画家身上也成了难能可贵的优点。这是个新鲜的、充满冒险Jing神的年轻人,而些微的鲁莽更增添其身为男性的魅力,至于“毫无贵族意识”这一点也让无数上流阶级的小姐、夫人们青眼有加:这种女上男下的阶级前提让她们安心,没有什么比自己能牵住一只出身于蛮荒的野兽的缰绳的想象更让她们自豪与满怀爱意,更勿论若是这位钻石般耀眼的野兽恋慕上自己——那就是幸福的聚光灯打在她们脸上与脚边。
莫洛托着酒杯,望着场地另一头的男人:他头顶之上正好是一盏水晶吊灯,灿烂光辉洒落在他身上,那头带卷的金发顶上几乎如烈日下的湖面,波光鳞动之间无数菱形的白色光晕反射闪烁,猩红色天鹅绒礼服的衣褶处起伏着光华流转的鲜红,挺起的胸膛与后腰至tun部的扇形弧线让他像只开屏的雄孔雀。
“莫洛,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陌生人,可你不觉得他很吸引人?”
莫洛微微侧耳,灰色的眼睛未从画家身上离开,低语回答的声线是他一贯的矜傲。
“我从未见过会逗人发笑的画家会画画,而会画画的画家会逗人发笑。这位美国先生的激情挥洒和猩猩打翻油漆桶相比没有任何区别。”
“你真刻薄。”
友人哈哈大笑。
“过奖。”
莫洛举起酒杯贴上唇间,下颌抬起,呷了一口红酒,在酒杯的弯曲杯壁上看见画家后退一步,滑稽地做了个小丑鞠躬感谢的动作,吻上面前小姐的手背。
他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在身后的餐桌上,拿出怀表看了一眼,
“劳lun,我要走了。八点我和埃恩利夫人有约。”
友人向他举杯致意。
莫洛走向画廊主人温莎夫人,准备向画展举办人告别,却见她飞快地摇着扇子赶向身边终于得出空位的美国画家。
他脚步一滞,良好的教养不允许他不告而别,停了片刻就转道向那金光闪烁之地,站在最外层,唤她名字。上了年纪的女主人回头看他一眼就兴致盎然地搭上他臂弯,听也不听他要说什么的把他拉进日光中心,亲热地介绍:
“雷克斯,这位是兰登勋爵,我们画廊最恶毒的评论家,他要是说了什么让你不顺心的,大可不必理会。他就是喜欢让人不开心。”
她这么说着,被扇子遮了嘴的脸还是笑得快看不见眼睛,又恍然记起什么似的转向另一边,
“莫洛,这位是雷克斯·布鲁尔,我们的美国画家,世纪之星。”
“兰登勋爵,幸会。”
行走于世的阿波罗伸出手,笑得像个上帝的宠儿。
如此近距离,那双略有下垂的宝蓝色的眼睛在水晶灯光的倾注下更显清澈,长长的下睫毛的影子落在眼睑上。莫洛恍神不过一秒就伸出手,礼节性地握上去摇晃一下,回礼问候,松开,偏头致歉:
“抱歉,温莎夫人,我与人先行有约,请允许我提前离场。”
画廊主人夸张地叹气,用着表演戏剧一样的语调指责他:
“你可真扫兴——”
莫洛再次致歉,注意到她给雷克斯使了个无辜的眼色,这位英俊迷人的美国画家就笑出八颗白牙向他搭话:
“不知我可否得到您的见解?我听闻您是英国艺术界备受推崇的评论家,无论好坏,您一言可抵他人千言万语,希望我能有此荣幸。”
莫洛回以一个微笑,将手臂放在腹间,微微鞠躬。
“您该捡回您的枪杆,布鲁尔先生。”
雷克斯的笑僵在脸上。
这句批评实在是侮辱人至极,周围的女士们却捧腹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心有灵犀的笑话,不约而同地用含着无奈的语调喊他兰登勋爵,温莎夫人也欢快地咯咯笑着。
“雷克斯,我说了吧?这位勋爵的嘴巴可刻薄的很。除了死人,谁都入不了他的法眼。如果他冒犯到了你,我替他致歉,希望你不要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