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风大雨大,这夜里出诊,需十两诊金。”医徒挣脱阮当归的手后,往后退了半步,看阮当归一身狼狈,语气怀疑,“你……有钱吗?”
“我……”阮当归嗓子发涩,闻此不知言语,他只得苦苦哀求,“你们先去救人,他快要死了,求求你们先去救人,好不好。”
如今这世道,灾情接踵,死人可是常有的事,与其怜悯一条生命,不若怜悯些银两,医徒不愿与阮当归多多纠缠,他退后到门内,摇摇头,言语冷漠:“没有银两是不会出诊的。”
说罢,便将医馆的门关上了。
阮当归愣愣地看着紧闭的门,一种无力感从心中油然而生,他知自己没时间哭,谢钰还等着他去救,阮当归使劲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转头跑向永安当铺。
当铺的老板被人在深夜里吵醒,还未待发起火来,眼皮底下便瞧见一块剔透晶莹的玉佩。
那玉佩一看便知是好货,通身没有一丝杂质,宛若冰心玉壶之质,他敢打包票,这玉是他见过的最好的玉,拿玉的人面色着急,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铺天盖地的悲伤与惶恐。
“这玉,能当多少?”阮当归急切询问,声音沙哑。
“这……”当铺老板面上丝毫没有被人从深夜惊醒的恼怒,他从阮当归手中接过玉佩,指腹反复摩挲玉佩,眼珠子在眼眶乱打转,最后伸出一根手指。
“十两银子,不能再多了。”当铺老板伸出自己粗硕的指头,上面还戴着两个金戒指,他一边说着,一边窥着阮当归的神色,托着长长声音,“你当,还是不当?”
这枚玉佩,是安子然临终时交给阮当归的,唯一的遗物,那夫家将他娘的所有东西都用一场大火焚烧殆尽,而后将阮当归驱逐出府,阮当归在最艰难的时候,就是靠着这枚玉佩才坚强活下来的,只是如今,物是死物,却有比玉佩更重要的活人。
“当!”阮当归没有丝毫犹豫地吐出这一字,雨水从发梢滴落,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待那人收下玉佩,慢悠悠拿出十两银子之后,阮当归一把将银子夺来,他扭头就跑,大雨将一切倾覆,阮当归跑到医馆,依旧是那个医徒,瞧见阮当归又跑来,稍微发怒的语气:“去去去,一边去。”
这句话阮当归曾听过无数遍,每次当街乞讨,亦或用垂涎的目光流连于包子铺时,总有无数人用不耐烦的语气,对他说着这样的话,刚开始他会脸红,觉得羞耻,到后来被饿得麻木,便什么也不觉了。
“我有钱。”阮当归将银子拿出来,塞到医徒手中,他拉着医徒的衣角不放,声音颤抖,到最后嘶吼出来,“去救人,去救人啊!”
医徒被阮当归狰狞的面色吓到了,手中银两沾着雨水,医徒木讷地应了声,赶忙跑进馆里,叫了大夫,少倾,大夫背着药箱出来了,阮当归便拉着大夫一路狂奔,大夫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地喊着慢些慢些。
等到了二两酒肆,大夫见到谢钰身上的伤,倒吸一口凉气。
谢钰唇色全无,周身冰冷,大夫赶忙把脉,阮当归在一旁急切地看着。
大夫让备上热水,胡莺赶忙去备,阮当归颤抖着声音问:“大夫……他怎么样?”
“外伤太严重了,脉搏微弱,命悬一线。”大夫皱着眉头如是说道。
阮当归的视线从谢钰的面上,落到他的左手那空荡荡的小拇指上,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他的命去换谢钰的命。
“一定要救救他,一定要救他。”阮当归最终低下头,无力地呢喃道。
谢钰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混沌,他见到了自己的爹娘,梦里并不觉得开心,甚至觉得恶心,他骗了阮当归,当初阮当归问他爹娘的事情,他告诉阮阮,他的爹娘死于饥荒,如果是这样便好了,如果是这样,他最起码还愿意思念,愿意回望过去。
那年天灾饥荒,草根树皮皆被啃光,于是常见易子而食之景。
他的爹娘,将他视作一件物品,衣上插着根稻草,当街叫卖。
如何不心痛,如何不愤恨,他命贱如草芥,无人疼爱,于是他跑了,与其被吃掉,不如饿死在街头,临走前,他把家门锁了,然后放了一把熊熊烈火,一双眼里全是麻木,就此漂泊,红尘无一安处。
第51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他梦到自己被欺凌,被侮辱,被打骂,有时檐下躲雨,抬头望天,竟不知人生如此艰难,难道他真的要一辈子这样下去,他不要,他要做人上人,他一定要将所有曾欺辱过他的人,通通踩在脚下。
梦到最后,是阮当归递过来的半个包子。
谢钰醒来的时候,阮当归正红着眼睛蹲在院子里熬药,药将他的眼睛熏得睁都睁不开,等他端着药回屋时,与谢钰两两想看,阮当归激动地差点连药都扔了。
“如何?”阮当归扑到床榻处,语气担忧而着急,“伤口痛不痛,可有不适?”
谢钰瞧见阮当归红通通的眼眸,愣了一下,用毫无血色的唇缓慢费力道:“你怎么眼睛,红得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