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下来时,天色黑压压的,沈晔搬着箱子下了车,觉得周围一下子比窄小的车厢敞亮多了。
何奕将他的大众停在街口,也许在白天,车身能勉强擦着羊肠似得巷道慢腾腾开进去,这个时段,目之所及处排满了各类小吃摊,拖着个二十八寸的大箱子行走在熙攘的人群中,何奕跟在沈晔后面,生出一种在春运列车上行进的错觉。
一段短短不足百米的路,他们硬是走了十多分钟。其间,沈晔不得不停下来四五次,一次是端着红豆小米粥的孩子撞在了他身上,一次是他踩到了别人的脚愧疚道歉,剩下几次都是箱子的小轮卷进了食品塑料袋,沈晔蹲下来拽出那条油腻腻不知道放过什么油炸物的透明袋子,站起来时脑袋差点磕上迎面推过来的煎饼车的铁皮边角。
“怎么不看路啊!堵在这堵着——”摊主从后面露出半个头,愤愤道。
“啊,对不起。”沈晔反射性说。
“真是的。”中年女人用铁皮车推挤着人群前进,经过沈晔身边,用当地话骂了他两句。
在沈清凌的教育下,他虽然不怎么会说方言,听还是听得懂的。
女人骂他:有爹生没娘养的。
沈晔置之一笑,这话放在之前,他听了兴许会难过,现在却不同了,他只要穿过这条小巷,再拐上几个弯,就能回到自己的家庭里了。
一个真正的,有父有母,有弟弟妹妹,幸福美满的大家庭。
最重要的是,它将会是一个正常的家庭,是那种沈晔在成长过程中一直接触过的、期盼过的,与同学们的一样普通的家。
“我有父母的。”他低下头,握着箱子把的手紧了紧,自语似地说。
何奕怜悯地看了眼他,走上前和他并行。
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味,沈晔深吸了一口,反复煎炸后的油特有的焦味刺激着鼻腔粘膜,这味道很快就要伴随着他新的人生了,他想着。
“到了。”并没有沈晔意想中的几个拐弯,才走到巷尾,何奕已经拽着他停下来。
沈晔用眼神询问他,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就是这儿。”
沈晔重新朝里面望去,一米见宽的小门内点着通透的白炽灯,里面不到二十平米的地方挤了四张麻将桌,每张不仅坐得满满当当,旁边还站着不少人观牌。
何奕抓着箱子把手,提了两下跨过门槛,边进门边热切地喊着:“徐阿姨,我们来了。”
他并不是立即就得到了回应的。
沈晔扫了一圈,屋内坐着的五名中年妇女或多或少都向他投来了目光,他朝着她们羞涩地笑了笑。
“碰!胡了——来来来这把总该我赢了。哎呀小何来了啊——”
沈晔寻声望去,才发现角落里有位阿姨,正推开椅子在一丛丛矮凳中灵魂地穿梭,凳子上端着的茶缸和烟灰缸们在她经过时有着不同程度的震颤。
怎么能叫阿姨,应该叫母亲,或者——
“小晔,快叫妈——”何奕推了他一把。
“嗯,妈——”
沈晔顺着力道往前走了两步,徐思丽在原地一跺脚,头上刚烫的小卷随之簌簌抖动起来,棋牌室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专注地等待一场母子相见的感人戏码。
“哎,是我们家小煜不?”
沈晔没有等到一个来自于母亲的拥抱。徐思丽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加深了许多:“傻愣愣的,跟你当年走丢那会一样。”
女人拿起他的手握住,汗shi的触感夹杂着香水味距离极尽地传递到神经,沈晔不知是被亲生母亲的笑容感染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鼻腔酸酸的,小声朝着徐思丽喊道:“妈妈。”
他的发音甚至是不圆润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将这个称呼叫出口,沈晔很难控制住变调的嗓音。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在这儿,他的母亲就在他面前,他已经拥有了一个幸福的大家庭。
从前,母亲这个词在他的世界里只是一个符号,直到今天,那个符号变成了活生生的人。他终于有母亲了!
沈晔眼底红了,徐思丽见状便招呼着何奕和她一起进里屋。
她推开一扇红色木门,门后的空间出乎意料的小,黑乎乎的一片没开灯,沈晔勉强辨认出灶台和尚未收拾的碗筷,徐思丽走得很快,他没仔细看就跟着女人进了走廊的小屋。
“小煜啊,行李就放这吧。你跟你弟睡一屋,兄弟俩好好的啊。”徐思丽咔嚓咔嚓拧着门把手,在何奕与沈晔推着箱子过来时,伸手虚推了一把。
“你先整整东西,等会出来吃饭。”徐思丽拿眼角瞥了何奕几次,何奕看沈晔正放倒箱子调试密码,就掩了门,转身和徐思丽出去了。
实话说,分给沈晔的屋子着实太小了。沈晔会这么觉得,也是对比了从前自己的房间得出的。沈清凌家的侧卧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面积不小,特别是一关了灯,角落更显空旷,因而沈晔小的时候一遇到刮风打雷,都要跑出去往沈清凌床上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