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匪(十九)
蒋瑟守在床前。
他眼睛下有青痕,面色苍白,没有睡好的模样。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看到卢穹醒来后沉寂的深潭氤氲出层层水光,一时间卢穹仿佛看到了林娘那双极美的水眸。
他情不自禁地探手抚摸那双眼睛,那人眸子微眯显示出惊喜的模样,像猫儿似的蹭了蹭他的掌心,“卢大哥....”
低沉的声音不同于记忆中那在他面前爱撒娇在他背后十分坚强的女子。
卢穹一下子抽回手,恍若隔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蒋瑟看着他怔忡的模样,有些失落。
他挪动轮椅,好靠得他更近些,“卢大哥,你怎么哭了呢。你的伤口很疼吗?”
卢穹怔怔地抹了一下眼角,手指尖尽是泪水。
“嗯,太痛了。”他仰起头,好不让眼泪落下。
太痛了,那些尘封多年他不愿意想起的记忆如破牢笼,像是要把他的心口撕裂。那女子的一颦一笑那女子偶尔的小刁蛮仿佛还在昨日,她叫自己笨猪猡,说自己惹她生气了,可每每都要为自己身上新添的伤口落泪。
久在笼中,他快成了被消磨意志的鸟雀。
他低着头看着身上那床绣工复杂的锦被,久久不言。
蒋瑟沉默,卢穹昏迷中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林娘。
那样悲切那样深情叫着这个名字。
他嫉妒,他不甘。
凭什么有人捷足先登了?那个女人又有什么好,能让卢穹这样挂念,连泪都流给了她。
“蒋兄弟,你以前说大婚后就放我回沛县,还作数么。”
卢穹看着蒋瑟,他额角还缠着白色的药布。
蒋瑟无言,半晌,才含糊道,“卢大哥,我以为你在这里过得很快活....我想着你也是愿意照顾我的...你那日在酒楼内为我挡了好几下..我以为...”
卢穹打断了他的话,“蒋兄弟,我是个土匪,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我把你当自己的兄弟,当自己的弟弟疼爱,但是人终有一别。你是京城巨贾的嫡子,我是偏远边境的末路土匪,你和我是不一样的。我不属于这儿,也不情愿来这儿。”
他习惯性地抚摸着这人的发,注视着这人的眼睛,可能就是这双眼睛,他给了他别人没有的优待。
“卢大哥把我当弟弟么?”蒋瑟仰起头,那双平日里深沉的眼睛竟闪烁着天真无邪的光泽。
“嗯。”卢穹点了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很想要卢大哥这样的哥哥。”蒋瑟蹭着卢穹的手心,“一直,一直都很想要...”
“卢大哥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
卢穹抚顺着他的长发,点头。
蒋瑟平淡的声音没有起伏。
“很久以前,有个小瘸子,他没有朋友,凡是见到他的孩童都拿石块扔他骂他是残废。他们拉着手围着他转,骂他是个小怪物学他一瘸一拐地走路。他的母亲为了养育他,常年在外给人做浣衣女,母亲很少回家,也就不知道他受了委屈。小瘸子不爱说话,也没有胆子同人打架。一次那群孩子里的孩子王让小瘸子钻裤裆,小瘸子不愿意。孩子王就踹小瘸子,他把小瘸子的头踩到了地上,还招呼人对小瘸子拳打脚踢。”
蒋瑟顿了顿深深注视着卢穹接着说,“小瘸子瘦,小。没有胆子,没有力气。他挨了一下,两下,三下,数不清多少下。小瘸子数着那些的踢打,一下,两下,三下...想着自己会在多少下死去的时候。有个大家伙出现了,他一把推开了那些欺侮小瘸子的孩童,一个个把他们打趴下,他说,‘在这个县,就是打条狗也要看我的脸色,你们怎么就在这里狂吠了?’他拉起半死不活的小瘸子,拍掉了他身上的灰。他说,‘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在沛县没人敢动我罩着的人。’小瘸子看着那人闪闪发光的眼睛,把那人的模样记在了心上,很深,很深。”
“可是,后来小瘸子随他娘亲回了父亲家,再也没机会回去找大家伙。父亲家真大啊,但小瘸子在这里没有家的感觉,他很寂寞,也很怕。小瘸子等啊,盼啊。他盼着长大能再回沛县,去找大家伙。他想牢牢抓住大家伙的手,问问他,‘你还记得我吗?’可他们再次相见的时候,那人早就把小瘸子忘了,他对小瘸子说,‘滚吧,我不杀残废。’”
“卢大哥,你说,那人为什么什么也记不得了呢?”
“为什么最后他喜欢上了别人呢?”
蒋瑟低声柔柔地问,一派纯真。
卢穹深吸一口气,不作回答,轻轻把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