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地处江南,虽是不及金陵姑苏甚至临安,但到底是人间繁华之处。
苏鸾凭着苏澈留下的玉牌,得了丽景楼三楼的小包厢。临街的窗半开着,她独自一人,拎着一壶清甜的杨梅酿,自斟自酌,倒是这些时日里都不曾有的怡然自得。
苏鸾向来饭量浅,天色又已不早,饶是面前珍馐美味摆了一桌,苏鸾也不过是浅尝了些许,便停了筷。两指纤纤捏着酒杯,几步走到窗边。
丽景楼正开在吴兴街市最繁华之处,华灯初上,目光所及,皆是灯火。
其实,她素来都更喜欢独处。独处之时,再自在不过了,也不必揣测他人的想法,也不需要去迎合谁人的心意。
这是宫中没有的奢侈。
苏鸾听着门外忽然响起的动静,微微蹙眉,放了酒杯,回到原处坐下,声音不高,却能叫人明明白白听出不悦:怎么了?
门外是谢寰留下的东宫卫率,听得苏鸾问话,便道:三娘子,听下人道,今夜不多时,便要有花车的巡游,这一时,楼下聚了许多人。恐怕会有些不安全,不如,属下们护送您先回?
如何就不安全了。苏鸾打开了这小包厢的门,叫那侍卫能直截了当地看到她面容的不悦,吴兴乃是天下粮仓,处南直隶与靖江相交之处,自来是第一等的重镇。再者,不过是民间的玩乐,何必如此。
三娘子...
谢寰今日本计划着带苏鸾来瞧的,便就是这花车巡游,届时又有烟火之会。苏鸾自幼就被圈在宫城,从不知民间生活是何等样子,对于这花车巡游,便格外感兴趣。即便是眼下谢寰不在,她也还是想去瞧瞧。
至于安全之事,苏鸾颇有自知之明,在此地她不过是一个无名之辈,只要侍卫不与自己走散,又哪里出的了甚么问题呢。
街市上这一会的人,已是眼见的多了,苏鸾虽是说了随意走走,可到底也不会真的就这样走出去。这些时日在江南民间,饶是她对自己的容色再迟钝,也还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这张脸生的有多好,特别是,走出了尽是美人的宫廷之后,她便更是人间难得一见的丽色姝颜。
她从袖中抽出缀了珍珠的面纱,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的下半张脸遮住,尽管那双生的勾魂摄魄的眼还露在外面,却到底是遮掩了几分姿色。
跟随在身边的卫率们,见她如此,倒是暗中略松了口气,毕竟他们也摸不透,这位素来端庄持重的尚仪,一朝任性起来,到底是何等模样。
因着姜芙并未跟在身边,苏鸾便也只叫护卫离得稍稍远些,只在自己十步外跟着就是。寻常人瞧着她,便只是一个独自在街上行走的小娘子,虽是瞧着的奇怪了些,可吴兴的民风算是淳朴,即便是有存了坏心思的,将她上下一打量,瞧了她的穿戴,便也该知道,这小娘子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街市上人头攒动,正驻足在一个刺绣摊子前的苏鸾,听着身后人群发出一声声惊呼,也忍不住偏头去瞧。
街市的那头,一辆被各色走马灯装点着的巨大的花车正缓缓被人群簇拥着而来,数不清多少走马灯,组成了一朵很是璀璨的夜昙花,照亮了这整条街市。
六月初六燃灯节,是吴兴这一带的江南城池素来都要庆祝的日子。人chao簇拥而来,苏鸾的衣袖恍然间竟是被人牵住,她下意识地便有些惊慌抬头去看,这声音的主人,只是如此盛大的千灯会,也是罕见,足见你兄长治下,政通人和。
梁谨?这是一张陌生的属于成熟男子的脸,他的五官是男子中出类拔萃的英俊,眉目柔和,眼角有微微细纹,却无损面庞的优雅,透着一股岁月沉淀之后的从容。
跟我来。
苏鸾下意识地皱眉,目光扫视着周围,试图去找到自己的护卫们,可袖口上的力度却陡然加重了几分,在人群之中,梁谨牵着她的力道,不容拒绝。
你的护卫们眼下都被人群冲散了,我若是你,便会跟着我先走出这人群。梁谨的气质与他那张江南男子的儒雅面孔截然不符,他的语气平淡地几乎不近人情,若不是他牵在自己袖口的力度不容忽视,苏鸾定会觉得这个人与自己从不相识。
尽管,这才是两个人第二次见面。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被梁谨牵着衣袖,他步子迈得很大,在这拥挤的人群之中,苏鸾走的跌跌绊绊,一路目光所及皆是人的背影,不知拐了几个弯,两人竟是站在了一处长桥之上,朱红色的灯笼下,竟是不见行人。
苏鸾闻言,半是紧张半是被冒犯的心情倒是忽然间只觉得啼笑皆非,忍不住以目光上下打量着梁谨。
梁谨身量不及谢寰高,却也算是男子中偏上的身材了,比之苏鸾还是高了近半个头,兼之他身姿挺拔,倒是显得匀称的很。
可有什么不妥?梁谨被苏鸾如此直白的目光,瞧的也有些许不自然,一双深沉的眼睛里,还流露出几分真切的疑惑,疑惑这么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怎么能这样盯着一个男人瞧。
并无,只是对先生颇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