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至吴兴也不过二百里,车队一刻未停,在这一日日落之时,便驶入了吴兴。
与姜芙同车的苏鸾,假寐了一路,可在外头响起已至吴兴时,也忍不住掀开车窗上的纱帘向外看去。
下官没记错的话,大人的苏正是吴兴苏氏。姜芙瞧着苏鸾的神态,声音很是愉悦清澈,这吴兴是大人的祖居之地。
亦是我这一支的郡望。若是细细论起,吴兴苏氏至本朝亦有三百余年的家传了。苏鸾点了点头,比之天水姜氏虽是短了些年头,但在大魏也称得上一句,家祚绵长了。
咱们开国皇帝出身于田亩之间,开国之时,举国上下一派清新之气。姜芙听了苏鸾的话,却是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可不过短短数代,举国上下,便又重新推崇起郡望家姓。
阿芙。苏鸾听了姜芙这样直白到有些不可气的话,却没有生气,拍了拍她的手,便转向窗边,一手将车窗上的纱帘整个掀开,坐过来些。
姜芙也依言向外看去,江南自前朝便是富庶之地,本朝定都金陵,更是叫这南直隶与靖江成为天下十三省的中心之地,繁华殊胜,远胜此前所有的王朝。
你瞧,这市井之间,士农工商,并不如言语之中的泾渭分明。于世家和寒门,亦是如此。苏鸾的目光流连过街道,诚如你所说,太祖开国之时,选贤任能不拘一格,那功臣祠中,亦有十数人,皆是发于草莽之中的英雄。
而自太祖之后的数代君王,政令或许各不相同,但太祖的遗训,他们却都是一以贯之,网罗天下之才,重视寒门更胜世家。说的再露骨些,紫宸殿中的每一位皇帝,都不曾忘记过压制世家,瓦解世家,也不曾停下。
所以今日的世家,起码今日的大部分世家,与前朝早便不同。马车渐渐驶入人流密集的城中心,苏鸾便将纱帘缓缓的放下,转过身来,与姜芙面对面,即便是你们天水姜氏,仍旧拥兵拱卫边塞,但你不妨想想,你们这些陇西世家是否仍能弹指便可叫天下换个人做?
或许,离开安西来到金陵,并非是你所愿。今日我们所做的事情,我们所谋算的人事,也未必是你最初说要做女官时所设想的样子。苏鸾神色温柔又宽和,她所流露出的这样的忍耐与克制,让姜芙微微发愣,但我要告诉你,你所生存的这个地方,是帝国权力的最高峰。这权力的力量,就可以叫一个三百年的家族,一夜间灰飞烟灭。
比如,吴兴苏氏。
前朝之时,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苏鸾的目光落在姜芙的脸上,目光锋利,冷冽的如有实质,你可还记得,本朝开国之前的十三年混战,是因何引起?
前朝末帝,为填补国库空虚,决心革除陇西贵族在中原地区的隐田,引起陇西四姓的不满,违抗朝廷命令,甚至杀死了朝廷派往当地的钦差。末帝大怒,本是要徐徐图之的改革,也因此骑虎难下,被迫出手,整治了陇西李氏。陇西李氏族灭之后,天下世家人人自危,于是,便开始了这十三年的混战。
史书对于末帝,其实是,小视了的。苏鸾说这句话时,语气神态,都叫姜芙恍然间,觉出几分谢寰的影子,他若是早生二三十年,或许,当真能挽狂澜于既倒。可惜了,时势所迫,造化弄人。
今上还有殿下,不是末帝。姜芙若有所思地隔着纱帘看向窗外,目光所视,正是前方谢寰的车架,或者说,今天的世家也要尊重皇室定下的游戏规则,同寒门一起,走读书科举的路子,延续家门的荣耀。
不过,数百年世家风流亦不是假话。对于出身世家的子孙而言,家族所给予的家学底蕴,他们所接受的教养,以及从家族所能获取的资源,都是寒门之子,无法想象的。
所以您觉得,分崩离析是迟早之事但灰飞烟灭,亦是异想天开。
可同样,对于大魏而言也有一样东西,是末帝所不曾面对的。
哦?是什么?苏鸾点了点头,语气不咸不淡,只是鼓励姜芙说下去。
如庞然大物一般的四方节度使。用之防之,循环往复。
这只是其一。苏鸾点了点头,兴许查过江南织造司之后,便看到多一些的东西。
苏湜对谢寰的脾气颇为了解,于是便将谢寰的到来,处理的颇为低调,只是做了必要的警戒,却不曾净街。
谢寰下马车时,脸上还颇为罕见的,带着几分温存的笑意,尽管苏湜也不能全然肯定,谢寰这是看在自己妹妹的面子上给自己做脸,还是当真满意,却也是进退如常,显出了几分光风霁月的气度。
后面马车里的苏鸾,却是并未在这行辕下车,只是遣了安七,上前去与苏湜禀告。安七正是与姜芙一道来的,此番苏鸾有了他在身边,只觉得万事都顺心了许多。
太守大人,尚仪大人预备着直接往江南织造司去,还请您遣人陪着就是了。
她使唤起我这个哥哥来,倒是颇为坦荡。苏湜恐谢寰觉得苏鸾脾气娇纵,倒是笑着抱怨了一句,她便这样心急?我预备着先叫她安置一下,再请长史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