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如他的判断,黄百韬和他的条例所限,在正式的命令下达之前,谁也不敢自行撤离。
阮静秋则意识到,那个风雪交加、尸横遍野的陈官庄,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她将大量的药品和干粮塞满药箱和包裹的每个角落,反复计算几遍后仍觉不够,又往自己身上的大小口袋里填满药盒药瓶。小雅在一旁很利索地帮忙,打从老刘随第九兵团在东北的惨败而音讯无踪,她也一夜之间长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大人。
她们两人各有一只药箱,此时已满得就快要扣不上盖子了。阮静秋试着拎了一下,被这远超出负担能力的分量坠得险些坐倒在地。小雅见状,连忙从药箱中取出酒Jing等几瓶最沉的ye体,严严实实地裹好塞进自己的背包里。
准备工作告一段落之后,两人各自找了张椅子坐着歇气。阮静秋仔细瞧着对面的小姑娘,又往窗外望一望,确认附近没人之后,从身上摸出了一把钞票和几块大洋塞给她。
小雅诧异地问:“小秋姐,你这是干什么?”
阮静秋低声道:“别问,只听我说。徐州守不住了,几个兵团连同满城的人加在一起有一二十万,跑也跑不到哪里去。你拿上这些钱,暂时先待在城里,等仗打完了,自己找个糊口的营生就是,唯独不要跟着我们走。”
小雅很不解:“大家都走了,为什么不要我和你们一起?”
阮静秋伸手指向窗外:“别说数九寒冬,就算赶在粮食丰收的季节,这一路的收成也填不饱二十万人的肚子。仗打不赢可以逃,人要是没饭吃,只怕就要变成恶鬼。我留了半个月的干粮给你,连同这些钱,应该能撑到徐州解放。”
小雅更不解了:“小秋姐,你把我说糊涂了。广播里之前不是说,那些敌人无恶不作,动辄就要审讯判刑、砍头枪毙吗?徐州要是被他们占领了,我们还能活吗?”
阮静秋摇头道:“那些都是假的。街上那么多人信了国民党的鬼话,才会跟他们一起往外逃,他们很快就要后悔了。相信我,你留在徐州,等到解放以后,你一定会过上比以前更好的日子。”语罢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只有一点需要记清楚。无论谁问你的家人和出身,都必须咬定是农民不可,绝不能提及你父亲在新六军做仓库管理员的事情。假如谁认出你曾经在军医处待过,你就说是逃难路上生病,被我带回来照料了一阵。除此之外,你和我没有其他交情,更不是国民党军队的士兵。记住没有?”
小雅点点头,又摇摇头,伸臂抓住了她,一连串地问道:“小秋姐,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你是共产党吗?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为什么不一起留在徐州呢?”
阮静秋苦笑:“不,我不是。非要说的话,我只是一个有心而无力的普通人。我不能和你一同留在徐州,是因为这一路上还有人需要我。我这人脑袋有毛病,到了这种时候,反倒总舍不下他们,只有硬着头皮和他们一起往火坑里跳。”又打趣道:“若我有命活着回来,没准那时候就该请你赏我一碗饭吃啦。”
小雅还要问什么,外头忽然传来几个护士的喊声:“消息来了、消息来了!”
阮静秋探头瞧了瞧,军医处常用的那辆救护车一如往常停在角落里,司机的关系早已打通,正在车旁等着她搬运行李。她向对方抬手示意,又转向小雅,最后提醒道:“记着我的话,找个地方躲好了,千万别跟着走!”
南京会议的内容没有出乎杜聿明的意料,他明面上赞同郭汝瑰经由东南方向撤退的策略,实际定下了由西南撤出徐州的方案。尽管返程前他一再强调保密的重要性,但当天消息就传到了徐州,于是整座城市闹翻了天,连总司令刘峙撤回蚌埠的专车也被挡在了半道上。部队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明明和三位兵团司令提前商讨了撤退方案,二十八号晚上又开会重申几点细节,理当细致周密、万无一失,执行时还是成了一团乱麻。先是负责掩护及部分佯攻的十三、十六兵团动作迟缓,攻又不攻,守又不坚守,还比预定时间提早撤出了阵地;又是各工兵部队拆电线时乱拆一气,使得指挥部与各兵团暂时失去联络;到了预定撤退的三十日,更是出现大队人马及车辆在公路、铁路混作一团的最糟状况,各兵团行进可谓是举步维艰,而共军的先头部队已经追来,那些未及时撤走的便被‘踩了尾巴’。
人和、地利均已经失去,天时也不再垂怜他们。从开始撤退的那一日起,徐州周边的天上就飘起了雪花,到十二月一日、十二月二日的时候,道路受连日的积雪及融雪影响,已经变得泥泞难行。军医处的救护车装满了药品,在这样的道路上比牛车还慢,一早就被前进指挥部的车队甩在了后头。护士们叽叽喳喳地在车上抱怨糟糕的天气和拥挤的道路,不时还要铲雪、推车,人人一脸狼狈、苦不堪言。阮静秋身上也同样沾满了雪水和泥水,她随颠簸的车子而摇晃着,从前挡风玻璃中注视着途经的行人。这里面有衣着单薄的学生、Jing致考究的富太太、斯文清瘦的中年人,还有不少颤颤巍巍的老者,他们人人冻得鼻尖、脸颊泛红,人人像具行尸走rou。她看着这些三三两两或坐或站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