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迎来入冬第一场大雪。
他启程得并不算早,只因杜聿明的飞机在云里迷了路,他人都到了司令部,才听闻飞机还没落下来,于是又折向机场,这才刚好遇上。阮静秋早前专门乘飞机去南京接他,此时正和一同回来的几名军医一起在机舱门前支担架,要把杜聿明抬下飞机。杜聿明一路都昏昏沉沉,此时终于在接连的摇晃中苏醒,眼见他们个个满头大汗,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我自己走。”
“我来。”邱清泉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他从两名军医手中接过担架,稳步走下舷梯,被迎面来的另外几人拦住了去路。杜聿明奉命来徐州指挥军事,在机场一同迎接这位副总司令的自然还有总司令刘峙及三绥区司令冯治安。刘峙嘴上说着辛苦,却不让众人尽快送杜聿明上车,反倒重复着些“徐州有指望了”的虚话;冯治安则因为先前手下两位副司令何基沣、张克侠阵前率部叛变投敌一事,面色始终阴沉难看,不发一语。
“光亭兄来了就好。”他向杜聿明敬了一礼,“如此,我就放心去总统面前请罪了。”
邱清泉瞟一眼杜聿明的神情,若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是断然不可能的,但他什么话也没有回答,抬手回了一礼,招呼就算打过了。
几人小心将担架送进轿车后排,阮静秋不放心,一再对随车的副官们叮嘱:“后排务必要留个人扶着,车子千万开得稳当些。”
冯治安乘上飞机,趁夜色匆匆赶往南京,刘峙也上了车,紧随杜聿明的座驾往指挥部返回。邱清泉望一望远去的车辙,目光转向阮静秋问:“有建楚的消息吗?”
阮静秋默默无言——她去南京接杜聿明返程时,曾听过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猜测,甚至还在报纸上看到了他被炸死在战车中等言之凿凿的说法。听闻黄伯溶每日以泪洗面,多半相信了他已经战死沙场。以廖耀湘的处事风格,战前应当对家里的事有过叮嘱,大陆无疑是留不得了,可台湾也未必是更好的去处。她没有时间去廖公馆探望,只得匆忙写了封信件托人捎去,建议他们母子俩尽快搬去美国或是香港。她当然也可以如实告诉邱清泉,廖耀湘如今还活着,只不过大概正在东北的某处军官教导团里学习改造,可又不知道这回答是不是比他已战死沙场更加糟糕。于是她沉默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邱清泉见状冷笑:“你都瞧见了,有的人用性命尽忠报效,有的人却仍在醉生梦死!”
刘总司令爱酒爱歌爱美女,这晚借着接风的由头,果然又大摆筵席热闹了一番,南京下发的进军电文反倒被他搁置在一旁。比起徐州能否守住,他显然更在意自己的买卖,因此已打算退去蚌埠,早早从徐州脱身。杜聿明的身体状况却不容许他一揽子包下徐州的大小事务,单单军事一项,已经是将他压得脊背佝偻的一座大山。邱清泉固然骄傲,却也不能愚蠢和僭越到在刘峙面前主动提出为杜聿明分担职权,只能在宴会中和他一唱一和,暂时劝刘峙打消了离开徐州的念头。由此产生的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就算大战在即,徐州剿总仍旧要如此歌舞升平下去。
得以从宴会抽身时,杜聿明已显得精疲力竭。婉转低回的舞曲使他困倦,可他又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以应对与刘峙的交锋。这场交锋落幕,意味着他所透支自己而强打的精神也无法继续维持了,回到轿车后座,他便疲惫地睡了过去。邱清泉以为把他送回住处就万事大吉,可这个看起来已经极为疲倦的人,在泡了个澡换上睡衣之后,又忽然精神抖擞地坐在床头,研读起了作战方案。
他是从南京飞来徐州的,早已经将这份作战方案记得烂熟。更何况,徐州的地图及沙盘就烙在他脑海,他召开作战会议时,从没有参考文件的习惯,更不需提前温习方略。邱清泉本就被刘峙的那副嘴脸烦得冒火,见此情状,立刻从他手中抽走了文件夹,语调尖刻地说道:“我已发了电报询问,确认李弥和孙元良都在来徐州的路上。假如明早他们还不出现,徐州剿总就迁往他们的司令部开会去!”
杜聿明抬眸望他。邱清泉的面色严肃阴沉,在外人看来想必十分可怖,但却吓不退他,倒不如说,这副模样他见得多了,已有了一套独门的应对办法。他莞尔一笑:“你这副样子,别人就算想来,也叫你吓回去了。”
邱清泉顿时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的拳头能毫不犹豫地攻向坚硬的钢铁与砖石,却唯独拿棉花没有办法。烦躁使他胡乱抓了抓头,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根香烟,凑在鼻下,焦躁地反复嗅闻着。
杜聿明知道他是顾念自己,于是说:“想抽就抽吧,不用在意我。”
邱清泉懊恼地:“不抽了。”尽管那未必有什么意义,但他不想为杜聿明脆弱的肺增添任何负担。他不得不设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提出的疑问也没头没尾:“你有什么想法?”
杜聿明微愕,旋即明白过来他询问的内容,略想了想,回答:“我不认为东进是最佳方案。”
邱清泉“嗯”了声,示意他说下去。
杜聿明接着道:“用兵当出其不意,柿子也要捡软的捏。与其被人牵着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