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谈青也看了回去。
不知道命够不够硬，会不会被大别墅克死。
谈青不再说话，车里恢复平静。
男人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手却在不断敲打着手机屏幕。
男人愣住了，谈青从他眼里看出清清楚楚几个字——“没骨气的臭穷鬼”。
是的，评价得很正确。
——这是她的原话。
“不是贱，是勾人，眼睛亮亮的那个劲——哎呀，你毛都没长齐，懂个卵。”
高知分子的素养着实不一般。
“开个玩笑。”
他抱着瓷罐子笑出声。心想谈小英真是拜金女第一人，死了也要带着鬼魂去住住大别墅。
“有屁就放——”阿香尾音拖得长长。
他按下车窗按钮，山城湿热的风鱼贯而入，吹散车厢里的寒气。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我是被阿香亲口册封为狐狸精的人。谈青想。
男人面无表情：“有什么事，谈先生？”
隔着后视镜看人视线同样炽热，他就这样盯着不断打字的男人，试图在男人身上看出点什么。
谈青花了十几分钟，翻出书包，把课本书和画满红叉的试卷全部抖落出去，把谈小英那一堆破铜烂铁收进来，顶上放了两件他的衣服。
“我晕车。”说得理直气壮。
“……”
“什么时候去见我爸？”他问男人。
“哥。”谈青喊人。
背着书包坐上保时捷，车座椅上垫着真皮皮套，冰屁股。
钞票堆在泛黄的玻璃茶几上，砌成不真实的形状。
男人转头回去继续手里的工作。
他捧着瓷罐子，背着书包，走出门。
谈青哈哈笑，说有那么贱吗。
“恶婆娘……拜拜。”
谈青看着她蜡黄瘦削的侧脸，决定还是不要告别。阿香的泪腺同谈小英一样，里面贮藏着一片海，他不想被眼泪淹没。
倒是让你享享福再走啊。”
她大抵没有认真听，嘴皮快过大脑，张口就是一声拜拜。
他不安分地晃着腿，脊柱被抽走一般软软地瘫在后座上。兜里钱一分没有，公子哥的纨绔倒是拿捏得到位。
司机明显没憋住，喷笑声溢出来一半急忙转弯变作一声十分做作的清嗓咳嗽。
更不想被忧伤淹没。
谈青此时才真正意识到，阶级是如此难以跨越。人与人间有如此多不同的人生。
我妈不愧是我妈。
“茶几上有好东西，你待会分分。”阿香抠门，但对姐妹很好，十五块一袋的樱桃，她捏着根茎，一颗颗喂进女孩们的嘴里。
“我骗你的，哥，你牙齿很白。”谈青朝他笑。
好像电视剧里给黑帮老大办事的小弟，动动手指发一句“老板，人带回来了”。
谈青大脑一片空白，捏着书包肩带。车厢里充斥着独属于空调的气味，冰冷而令人作呕。
给他一点小小的文盲震撼。
“……你想不想去看看大豪宅？”
保时捷一路从蓝月巷驶上大路，两个小时把谈青从最贫穷的区带到最繁华的区。车程不长，车外的街景却仿佛历经一个世纪的变迁。
男人抿了抿唇，显然不想多说，脸憋得泛红，想来这种“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的高知分子也没有听过这么离谱的搭话。
拇指摩挲着瓷罐子上的花纹，一枝黄玫瑰。谁家骨灰罐子画这个，奈何谈小英喜欢，她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女人。
谈青有预感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于是让男人预支了点钱给店里的姑娘们。
阿香也说过真心话：谈青笑起来比店里每个姑娘都更像狐媚子。
阿香还在小房间里嘟囔着收东西，枯黄卷发被一支断墨的水笔盘起，侧脸被粉红流苏帘分割成几十份。
“好，”阿香朝这边做了个鬼脸，“骗人的话鸡鸡变短。”
谈小英曾经评价谈青的脸，她认为这是她此生唯一满意的作品，可惜长在儿子身上。男生女相，浓艳眉眼，算命的说他天生阴气足，克人，命短。被谈小英拿着扫帚打了出去。
不郑重的道别，或许更能配得上这三年的友情。
“阿香。”谈青隔着门帘喊她。
谈青想他大概对上点档次的东西都过敏，豪车里的皮革味与冷空调像在胸腔里进行生化实验，只有不会摆头的坏风扇和山城免费的热风可以解毒。
那我呢。谈青自娱自乐。我好歹也是流落民间的皇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开个窗吹吹风怎么了？
“你牙齿上有菜叶。”
“……”男人敲打的速度渐渐放慢，他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后视镜里刻意的目光。
谈青小声问。话音刚落，房间里的吊顶小粉灯突然摔在地上，外壳四分五裂，露出里面杂乱的钨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