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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七天组成一周,一共一百六十八个小时,每个小时都有人在哭,在笑,没有因为谁的消失就不过日子了。
他站在他面前,后面是闲言与嬉闹,他背着书包,对他说:“晚自习帮我请个假,感冒了。”
范平将视线从他肩上的背带移到他通红的鼻尖——那天的雨终究还是下了,惶惶将他淋个透——他答应了他,“你终于”,就在这一低头一抬头的瞬间,留给他的只剩摇摆的门板。
路追逐着他的步子,两旁的乌桕叶抖着身子偷窥他。
香沙镇很小,小到走在马路上也能被迎面走来的人喊出姓名。
“诶,这不是一骄吗?”面容和蔼的中年人跟他打招呼。
可他却惘然了,想礼貌地回个好竟也不知他的姓,只有讷讷吞了个音,说道“叔叔好。”
就连这三个字——其中两个只需要动动嘴唇的三个字,他念出来也感到久违的陌生。好像这一切都在真切地提醒他,从前有人帮他应下了所有的寒暄,记住了所有繁琐的姓氏,而他只需要被他牵着,顾自地去舔他给他买的甜筒就行了。
他走着,诊所就在医院隔壁。
住院部三个字通了电,发着红光。这红光些许施了魔力,让他顿住步子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大门正对过去就是前台,穿着护士服的小护士拿着圆珠笔翻着簿子,不时在脆弱的薄纸上点点。
“请问,”他说,停驻好长时间,“张睿还在这里住院吗?”
小护士似已经习惯这样的问话,头也不抬地从簿子下又掏出另一本厚册,唰唰翻着。
“哦张睿啊,”似乎有些稀奇,她看着册子歪了歪头,“恐怕是要住院到明年也不一定。”
“他现在已经是植物人了,也不知道是谁下手这么重——也许还是轻的呢,毕竟少来的几下成功保住了他性命。”
“恩,我看看,他在”]
“不用了。”小护士疑惑抬头,穿着校服的少年又对她重复,“不用了。”他确认一遍,声音轻了。
出了医院,他却没有去拿药,径自走上更宽阔的大路。
两侧的路灯一盏盏绽放,光影在他脸上流动,谱出一首协奏曲。
这曲子悠远,适合人回忆起悠远的事物。
于是他记起,也是这样昏黄的灯光,中间夹着惨白,但都敌不过他眸中的血色。
于是他记起,也是这样的夜晚,他疾不加掩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和浴室的水声。
地砖与地砖相接之处有一条条的黑线,这线浏览过他的眼,仿佛书页在翻篇。
他想现在如果让他去熟读全文并背诵,他该是轻松就能办到的。
因为他的记忆里从未有这般的好,这般的详细,甚至连记忆沟壑里最细微的痕迹都可以被他复原出来。
风全住了,他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屏息踏出的一步却被吹哨亮了黄牌。
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的鸣笛声响起,并因极迅速的行驶而拔高。
车靠在他前方停了,两名警员按住一个扭动挣扎的男人出来。]
“我他妈敢肯定那背影绝对是那小子,我熟悉他——Cao他娘的我自己会走!”男人逆光看不清模样,一句一脏话的声音刺耳难听,“条警官,你们真的抓错人了,而且我肯定我不认识叶杰,我跟他真他妈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中一个脾气暴躁些的警员似忍不了他的聒噪,直接拿警棍在他面前挥舞两下,然后压着瞬间老实的人进了警局。
程一骄收回那一步,最后看了一眼戒备严了不少的警局一眼,转身往回走。
叶杰,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很遥远,遥远到间隔了数载春秋。
这个名字很熟悉,熟悉到他几乎压不住心底的震颤——为什么他会在一个被抓去警局的人口中,听到叶展翼父亲的名字?
钥匙相撞发出清脆声响,他开了门,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人给他留灯。
他摸索着开灯又关灯,进了卧室。
浓云闭月,四野阒然。
他就这样躺在床上,眼睛对着一片黑暗,很久很久才眨一下。
海风带着盐粒吹进来,在屋椽间回旋,又俯冲下来刷新他的呼吸,让这方小室不至于在无声无息的窒息中死去。]
眼睛很痛了,或许是他忘记了眨眼的缘故,干涩的眼泪流不出眼眶,在里面shi润着黑珠子。
脚自发地动了起来,他走到了窗台边,在凌晨之际大开窗棂。
他望着那片海——上一次这样做大概要追溯到初三的时候了。
海chao起伏,白沫堆积,码头上亮着幽绿色的光——
如果不是这光,或许在这个星星都没有的夜晚,光下的身影就会因此藏匿进夜幕中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瞳孔缩得跟针尖一般大,但他能感觉到理智如同微尘迸散,大脑白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