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翡盯着他的唇瓣,似乎在思考这张嘴是怎么吐出那句话的。修道人素来清清静静,怎么能从他一贯矜持不肯表露的嘴巴里,说出让她都耳根发红的话呢?黎九如忍不住想起他的前世,那张跟眼前的谢知寒一模一样的脸。无念的习惯就完全不同,他温柔而隐忍,从来不会拒绝她。两人的结合是一个意外,那个意外过去后,她想跟无念道歉,但他却说:“到了你我的境地,还在乎这些身外红尘之事干什么?”于是黎翡就相信了,她也把这当成身外红尘之事。很多时候,无念就像挟着寒梅香气的微风,他像安慰似的亲她、抱住她,待她如至交好友一样倾诉衷肠,就算被不小心弄疼,他也只是无所谓地轻轻一笑,叹息着迎合上来,好像她的怀抱,是解除疼痛的药。他不会哭,他只会含着笑意地看她。她一想起无念,就会感到头痛,脑海里抽疼地震了震,但黎翡懒得在乎,对耳畔的幻听无动于衷,而是拉着他的手,放在了盘转了一圈的尾巴上。谢知寒的手指瑟缩了一下,很害怕地逃脱她的掌控,指尖发抖。但它却不依不饶,主动缠住了他的手腕。“你很想要那种毒,对不对?”黎翡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谢知寒的脸有点烫,他当了一阵子的瞎子,这双眼睛已经找不到落点了。要是在别的时候,他还可以一切如常,但此时此刻,这种眼前灰暗的空无一物,令人显得极其茫然和脆弱。黎翡看着他失神的眼睛,低下头,亲了亲他的眼角。这是一种安抚,她没有心动,她的胸口空荡荡,里面只有虚无的、呼啸着来去的风声。谢知寒却被刺激到了,他呼吸一紧,感觉到非常柔软的东西碰过眼角。“你何必……这样安慰我。”他哑着嗓音,低低地出声,“我是你的仇人。对仇人也留情,这可不是好习惯啊,女君。”“因为你不是那种会被疼痛摧毁的人。”黎翡道,“你想起什么来了,跟我说说。”“我想起……”谢知寒的手被骨尾缠着,他慢慢放弃挣扎,任由尾巴拱进他沾满冷汗的手心,“你跟剑尊阁下讨论灵树母巢的那桩血案。”“是这件事啊……”黎翡喃喃道,“要听本人叙述一下吗?”他苦笑了一下:“如果可以选,我更想听你讲,而不是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是临危受命的。”她用了一个轻描淡写地开场白,“没有人知道异种究竟是什么东西,有的人说这是某个毒修研制出来的毒素,带着对神智的腐蚀性,它在研制过程中产生了灵智,能够自我变异。也有人说这是亘古便有的种族,生活在幽冥酆都的反面,随着冥河之水流向八方,染遍天地。”“我跟无念相遇的第八年,妖界防备不力,对异种腐蚀措手不及,导致当时培育幼兽和灵树母巢遭到异种的侵蚀。那里有几十万的妖修,没有一个能逃脱。当时的妖界之主青冥妖尊跪在天魔阙的云峰隘口上,求我和无念前往相助。”“他没有去吗?”谢知寒问。她的尾巴尖儿勾着他的手指,沿着手腕上的脉络游曳上去。“他不在。他远在云川,在跟那些怪物交手时引动了天劫,九死一生。”黎翡道,“我孤身前往妖界……异种只能腐蚀比自己弱的生灵,普天之下,只有我和无念不会被腐蚀和影响。我从十万大山的最南端进入,将遇到的每一个异种怪物杀掉……”这是一件血淋淋的事。其实青冥妖尊未必做不来,但要他亲自动手,除了有被腐蚀的风险之外,更大的可能,是因为手刃亲族和部下而走火入魔,当场陨落。黎翡是最好的人选。她和无念,就像是稳住正邪两道、镇压六界各处的定海神针,像是放在天平上的两块砝码。只有女君或者剑尊出现,当时的大部分人才会松一口气,放心地说:“是她啊,那这件事就解决了。”在三千年前令人终日恐惧的绝望气氛中,这种“安心感”,比任何东西都珍贵。“从南到北,那条路被我趟成了红色。”黎翡淡淡地道,“那些古木的身上,是被妖族的血浇灌成熟的。我握着忘知剑,上面的血迹从来没有干涸过,一开始,我还会为他们闭上眼睛……后来我累了,只管斩杀异种,他们死后的身体恢复成生前的样子,有大人、也有小孩,躺在我身后的路上,残缺不全、血流成河。”“……别说了。”谢知寒道。黎翡恍若未闻,她血红的那只眼睛有点瞳孔扩张,继续道:“忘知剑有点钝了,它砍进怪物的身体里时,就像是木头劈砍在棉絮上。我在心里数了,是五十一万……我忘了,我原本记得的,是无念把我关得太久了,让我忘了。”“黎九如……”“没有别的办法,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她说,“我把每一个幼兽抱到面前看过,它只会嘶吼着咬我的手。我只能杀了它们,看着它从怪物,变成一具幼妖的尸体。二十万幼兽……只剩下他一个。我把那颗凤凰蛋放在怀里,从十万大山的最北端离开……我一身是血,它还很干净。”“无念让我不要再答应这种事,等他回来再说。”黎翡轻轻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拿回我的心了吗?”谢知寒感觉她很不对劲。他来不及回答,原本舒缓地磨蹭手心的骨尾忽然一紧,从每一节的间门隙里咯嚓咯嚓地弹出骨刺。这些骨刺几乎是瞬间门撕破了床褥,连谢知寒的手背都刺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黎翡那只鲜红的眼睛越来越亮,然后腾得燃成一簇爆裂的火焰,露出令人恐惧的魔族原型。空气粘稠得窒息。魔族的气息一节节地攀升逼压过来。谢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