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没见到母后最后一面。
就在他归京途中,先皇后崩,与文帝一起合葬陵墓,谥号文庄皇后。
谢必安喝下一碗浓稠药汤,说不清是嘴里苦还是心里更苦。
先帝后接连驾崩,难说其中没有新帝手笔。这会新帝召他入京,只怕来势凶猛,不好应付。
“书章,将我那套礼服拿来。”谢必安道,“今夜的宫宴,你便随我去吧。”
书章身形一愣,“奴知道了。”
这夜难得停了雪。
这是入冬的第二场雪,这雪下了两旬,到处都积了厚厚一层。
行至宫门,便见十多个宫人们拿着扫帚,将新堆起的雪扫尽。
皇宫自是日日有人清扫,若是让哪位达官贵人磕着碰着了,宫里便又有一个人要掉脑袋。
书章扶着谢必安下了马车。
“见过楚王殿下。”
宫人见了他,扑通跪倒一片。很快,一名紫绶太监快步赶来,笑道:“楚王殿下,请随老奴来。”
谢必安点点头,抱着暖炉,慢悠悠地朝永乐殿走去。
殿外,远远便见他的大哥坐在主位之上,一身象征帝位的黄袍,更显意气风发。
太监躬着身,将他带至次位落座。
“必安,你我兄弟二人可是许久未见了。”皇帝举起一樽酒,道。
“臣见过皇上。”
“免礼。”皇帝仍是笑yinyin的,手中举着的酒未曾放下。
谢必安心领神会,也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皇帝脸上的笑意更浓。
舞姬鱼贯而入,随着宫廷乐师的乐声翩翩起舞。
谢必安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便见他的老师,御史大夫林居堂,正坐在永乐殿角落里,面容愁苦,满头花白,一脸颓态。
而他身侧,赫然站着当朝大理寺少卿之女,御史大夫之孙,林婉。
她怎么在这?
仅仅是命官女眷,身无诰命,是不够资格参加宫宴的。
谢必安收回眼神,心中暗叹。
他怕是猜到,他这位大哥在打什么主意了。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
谢必安身子不适,除了那杯敬给新帝的酒,只捡了些糕点垫腹。
“林御史怎的只喝酒,不说话?身侧站着的这位……哎哟,这便是林婉小姐吧,长得真是楚楚可人。”工部尚书举着酒走来,醉醺醺道。
他与御史向来不和,更怨御史常年参他奢靡贪财,是以两人一见面,便免不了一番唇枪舌战。只是这会林御史不理会他,沉闷地喝酒。
皇帝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哦?这位就是林爱卿的爱孙么?朕瞧着,还当真是远山芙蓉。”
林御史心下一咯噔,忙拱手道:“小女性情自小骄纵,前日她吵着要来宫宴见世面,老臣便依了她,还望陛下赎罪。”
实则是当朝皇后传召,不得不来。
只是这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皇帝端坐主位上,笑着打量了林婉一会,唤道:“必安。”
“臣在。”
“朕记得,你与林家小姐青梅竹马,打小便玩在一起,感情很是深厚。十二年前,御史夫人带她入宫,她不小心摔碎了母后最爱的琉璃盏,还是你挺身而出,替她扛了罪责。”
皇帝说话时,林婉早已跪在地上,不敢插嘴。
谢必安眸色沉沉:“回皇上,确有此事。”
“既如此,”皇帝右手旋着杯盏,漫不经心:“那朕便为你们赐婚吧。”
果然。
他明明应该欣喜的。
他与林婉两情相悦,又得新帝赐婚,本应欢喜地应下,再谢陛下隆恩。
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皇上,臣……”
他话未说尽,皇帝便打断了:“欸,三弟就不要推辞了。连十一弟都娶了亲,你却连个楚王妃都没有,这成何体统?还是说三弟,看不上御史家的官小姐?”
谢必安攥紧了拳头,低声道:“臣没有,婉小姐很好。臣,谢陛下赐婚。”
“既是楚王娶妃,可不能怠慢,便让宫人们好生准备。德顺,你去钦天监,让他们择个良辰吉日。定要寓意吉祥,福气绵长才好。”
那名紫绶太监躬身行礼:“奴遵旨。”
他与林婉的婚期,定在了来年七月末。
这意味着,这将近八个月的时间,他都只能在京城呆着,不能回封地。
变相禁足。
德顺太监这段时间笑眯眯地往他王府里送了不少奇珍药材,说是陛下关心他的身体,希望他能快些好起来。
“爷,该喝药了。”书章小心翼翼地端来药汤,隔着屏风唤他。
谢必安将思绪从书中抽出:“嗯,你放在那吧。”
书章踟蹰一会,方道:“爷记得要趁热喝。”
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