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一思緒倒流,退回他家人在世的最後一年,那年賽馬大會裡,他還叫伊稚奴。
他策馬抵達終點,向眾人揮手致意之後,回到賽場旁自家營帳更衣。
弟弟圖光坐在一旁鹿角交椅上啃果子,問道:哥,你為啥不射中最後一個箭垛紅心?
韓一扣上外袍銀釦,問道:很明顯嗎?
圖光昂起腦袋瓜子,單耳戴著的綠松石珠子墜吊耳飾晃呀晃。
那張教陽光晒成蜜色的娃娃臉上都是笑,蓬鬆的瀏海散在額前,眼睫濃長,濃睫下琥珀色眼眸晶亮晶亮。
哥你放心,外人準覷不出來,不過咱倆誰跟誰啊,我能不曉得哥你火候到哪兒嗎?你放緩速度,還在最後一靶偏了準頭。
韓一理好儀容,拍拍圖光的頭,笑道:別教旁人知曉。
圖光答應,忍不住問道:哥,為什麼你每年總存心拿第四、第五名?
賽馬大會皇族勛貴滿地走,有風頭,該他們先出。
你又不跟那些貴族大官子弟較量,他們賽馬有他們自個兒的場次。咱們是商戶,家裡捐銀賑災,朝廷賜給大小阿父的六品散官沒實權,你下的還是平民百姓的場子。雖說裡頭對手全出身大戶人家,以咱們家勢,壓那些人一頭又有甚打緊?
場次不同,比試項目相同,免不了有心人拿成績作文章。出風頭未必是好事,何況這點風頭不值什麼。
圖光歪著腦袋思索,道:哥,你避著不壓倒那班貴人,是提防他們面子掛不住,找碴嗎?
未必人人心眼皆小,但小心沒有過逾的。
唔,我知道了。圖光應著,一會兒隨口問道:咱們事事讓著皇親權貴,便無事了?
韓一手按圖光肩膀拍了拍,不曾回答。兄弟倆出了帳篷,幾丈之外家丁戍守處已然擠滿客人,丫鬟小廝來來去去置酒招呼。
客人們來自附近帳篷,俱是桑金國內一等一的富室,包括韓一兄弟的髮小在內。他們衣著錦繡,見韓一來了,一湧而上,按習俗將手中小花束贈給韓一,恭賀他賽馬奪冠。因眾人出身富貴,所持花束皆奇花異卉。
韓一逐一接過鮮花,向大家道謝,再轉交小廝帶回帳篷安放。他招呼眾人時,瞥見遠處立著一個姑娘,那姑娘方額廣頤,皮膚褐黑,手上一束藍紫色花朵隔著藏藍粗布袍子依在她胸前。
方額姑娘早已向韓一探頭探腦,兩人乍對眼,她神色既驚且喜,旋即又因他錦衣玉帶,氣度非凡,露出自慚形穢之狀。她扭腰抬腳要走,臨了卻又遲疑,不捨挪步。
韓一意會方額姑娘道賀之意,點頭微笑代替致謝。方額姑娘見狀,Jing神一振,躊躇幾下,拔腿吭哧吭哧跑來。
花給你恭喜方臉姑娘結巴道,褐黑臉蛋浮起紅暈,沾帶塵土的雙手抖索遞出藍紫色花束。
那花兒是蕕花,附近牧地隨處開遍,羊兒喜食,是極好的牲畜飼料。
謝謝。韓一如接受其他人饋贈那般,鄭重接過方額姑娘的花束。
他手尚未伸及花束,一記鞭子斜刺裡抽下,啪的擊散方額姑娘的花束,也打中她持花的手背。
與此同時,有人嬌聲嗔道:磕磣誰呢,摘牧草送人?
方額姑娘鬆手叫疼,護住傷處,眼睛餘光見自己的花束四散零落,萎在草地。
她含了兩泡眼淚與不平,向韓一和揮鞭者哽咽分辯,這是我能找到最美的花當她目光轉至後者,再不敢吭聲。
持鞭者是位小姑娘,年紀尚幼,但眉目明艷。她著繡金錦袍,珍珠耳璫,頭上黑絨圓帽,帽身裝飾珠玉,兩側垂著長長的瑪瑙及珍珠綴穗,前額帽簷流蘇則飾以翡翠珠子。
翡翠乃是桑金皇族專用珠寶,方額姑娘白了臉,邁開兩腿撒鴨子溜了。
韓一向丫鬟打眼色,要她跟上查看方額姑娘傷勢,而後回身面向持鞭少女,舉拳按胸,躬身行禮。
格爾斡伊稚奴見過十一公主。
他如此稱呼,其餘人便不認得衣蘭兒也認得了,跟著行禮,乖覺些的姑娘立刻遠離韓一。
衣蘭兒笑yinyin走近,伊稚奴。
韓一看向地上方額姑娘留下的藍紫色蕕花,正要彎身,衣蘭兒蹬著一雙掐金紅色羊皮靴走來,踩扁其中幾朵。
衣蘭兒道:伊稚奴,我叫了你好幾聲,為何你遲遲不應?她跺了跺腳,踏折地上蕕花。
殿下恕罪,在下適才走神,一時未曾留意
不怪你,狐媚子教你分心。衣蘭兒掃視周遭姑娘,莫說姑娘們,連少年都散開去了。
韓一揀起地上殘存的蕕花,交予小廝。
衣蘭兒蹙眉,你留這爛花爛草做甚?那東西只有牲畜稀罕。
禮輕情意重。
衣蘭兒噗嗤笑道:那種粗蠢丫頭,養牛餵羊鏟糞倒可以,知道什麼叫情意?罷了,賽馬大會即將頒放榜單,咱們快過去等唱名領賞。
兩人一乘車,一騎馬,到了點將台附近,因尚有閒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