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夏,乌云压城。
第一滴雨落在永安堂的屋檐上时,二楼诊间外猛然发出一声巨响,大堂内等待看诊的病患们纷纷抬起头,不约而同地看向被踹出诊间的侍童。
传闻中的大理寺鹰犬站在门框边,缓缓收回了腿,面上带着人畜无害的轻松笑态,露出两颗颇具少年气的虎牙。
永安堂内鸦雀无声,柳知桀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森冷,“铐起来。”
同时,另一拨被派去验尸的人,在王氏腐烂心口处发现了一根银针,正是罗胜针灸布包里缺少的那一针。
罗胜当日下午就被铐回了狱台,次日晏淳就亲自去了趟刑讯堂。
晏淳看了眼堂下身着囚衣,面色平静的罗胜,“罗胜。”
罗胜俯下脑袋,“正卿大人,王氏一案是我一人所为,我认罪伏诛。”
“你分得倒清。”晏淳道,“罪责暂且不论,只是前些日子少卿查了刘定春刘大人的官账,其中有五十两白银不知去向,传闻刘大人看中你与你父亲,交往甚密,想必无话不谈。”
刘定春给罗胜送钱,为的就是他那病重的父亲。但没有死证,只要犯人不开口,这就不能成为作案动机被写进案宗里。
“既如此,你可知那银子的去向?”
“草民与刘大人云泥之别,刘大人怎会告知?”
晏淳点点头道:“那便不用审了。”
他讯狱一向利落,像这样只问一句就结案的情况却很少。回到大理寺后,柳知桀带着判决草案来,忍不住问道:“正卿不再查查刘定春?任由罗胜做了替罪羊?”
罗胜是家中的独子,他父亲除他之外无人侍奉养老,依律当下是判不了死刑的,以笞杖惩戒后放回家去留存养亲,待他父亲去世后再判死刑。晏淳扫了眼判词起草,提笔将杖一百改为杖八十,“人是他杀的,也算不得替罪羊。”
“那刘定春,就不追究了么?”
“不追究。”晏淳在判决书上盖上官印,“不仅如此,还要将武佟的罪责降等,仅以伤人罪之,暂拟徒刑三年。”
柳知桀下意识觉得晏淳要做些别的什么,开门见山问:“正卿有何打算?”
“兵部权势滔天,暗中牵了不少线,陛下忧虑,誓要摘除武兆一党。”晏淳点到为此,没再说些别的。
既要连根拔起,最忌的就是打草惊蛇,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王氏与武佟的案子就这么结了,崇孝帝看过案宗,没什么异议。倒是朝中起了些风言风语,说是大理寺正卿查了这么些时日才查出这么个结果,办案水准大不如前,果然是年纪见长了。
这些说法传进晏淳的耳朵里,他粗略想了想,也不无道理,毕竟他登记在籍的年纪,已快四十岁了。而正是因为他“四十岁”的年纪,顶着这张二十岁的脸,才更叫人在背后唾骂他是靠身体上位的“御骑”大人。
王氏案了结的第二天,晏淳在上朝时扫过李寄渊空荡的站位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人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
难怪总觉得这两日耳边过于清净了些。
后来才知晓,崇孝帝与太后以养神的理由将李寄渊扣在了慈宁宫,并且近期好像也没有放他出来的意思。李寄渊作为崇孝帝最小的儿子,既不需要他继承大统,也不需要他担大任立军功,将来封王立府,光是凭着太后的疼爱,就足够分到一块富饶安定的封地。
但这份清净并没有维持多久。
事发时,晏淳在大理寺当值,正要批阅李寄渊从慈宁宫送来的律法起草,还未看上两行,就听闻值房外有人吵扰。
原来是奉德来访,传晏淳进宫面圣。
问起缘由,竟是北境契丹国内起了事端,与端朝接壤的契丹斯柯城在一夜之间成了座死城,城民遭受残忍屠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老幼废疾没留一条活口。
斯柯城内,发现了端朝特有的民兵武器,契丹王大怒,当即就往国界处拨了五万兵马,以将北境堵了个严严实实。
柳知桀:“那跟正卿有什么关系?”
奉德面上颇有些为难,小心翼翼地瞄了晏淳好几眼,“因着那日太子宴请时,契丹使当众羞辱晏大人,契、契丹怀疑……”
怀疑他晏淳怒不可遏,杀了契丹使还不解气,竟还要特意跑到北境去屠他一城?
“放屁!”柳知桀气坏了,“他们自个儿兜不住裤裆子,还要怪别人占尿炕?依我看就活该被屠,挫一挫他们的傲气!”
晏淳斜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跟奉德进了宫。
奉和殿内已来了不少重臣,太子鸿也在,见他来了微微颔了颔首。
武兆和几位将军正在与崇孝帝商议边防事项,晏淳寻了一处安静坐下,听了一会,大概明白了崇孝帝叫他进宫的缘由。
契丹被屠一城,民愤难平,契丹王誓不罢休,竟要北境三城来抵,否则就要同端朝断绝来往甚至兵戎相向,甚至还送了通告来,要求端朝在十五日之内派人带着议和书前往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