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倾忽然想到了关键处,道:“你来仔细说说这个奇怪之处。”
“此人身量又瘦又小,肠壁极薄且发黑,肠壁上头密布疤痕,都是几经反复愈合的伤痕,谷道口亦是如此,。”
李胥脑中灵光一闪,随即脸色大变,踌躇地看向林之倾,道:“难道……真有人如此丧心病狂?”
“偷盗库银可是把脑袋系在裤腰上的勾当,这些人什么事干不出来?!”不消李胥解释,林之倾早已了然,沉声道:“我记得案册上记载过,这几个猝死工匠均系家奴,家主发了善心放了卖身契,因孤苦无依也没什么生路,就去当了铸造坊工匠。”
“一听就是连篇鬼话。”李胥轻哼,这明摆着就是死无对证。
林之倾颔首赞同,旋即不动声色道:“那就放线钓鱼吧。”
刘雄听得一头雾水,扭头看见李胥点头,便不再出声自讨没趣。
如今唯有此法可行,接下来须崔敬澜从旁配合,而崔子风那儿也是时候开诚布公了。
第二十三章
崔敬澜以近日朝中事务繁多,押送守卫不足为由,将税银连同西山开采出的矿银一并积压,硬生生给工匠放了八天假。
开工那日,果不其然,比平日多来了十余个工匠,他暗暗记下这些人的面容,朝副将使了个眼色。
铸造坊内一切如常,此次铸银量巨大,出库称重时亦比往日损耗更大。崔敬澜佯装不在意,让工匠们换上衣物离开,自己则押送库银,径直朝城内方向赶,待人影渐远,副将才从暗处钻出,与崔敬澜调换身份。
一队人卸下羽林战袍,换上寻常百姓的粗布衫,神不知鬼不觉地分散开来。未免令人起疑,他们特意在半道上开始跟踪这些生面孔的工匠,每路过一处拐角,便在分岔处留下暗号示踪。
这些工匠多年来行偷窃之事,从未出过纰漏,此时亦没有过多防备,他们并未着急进城,而是拐向城外一处荒僻的村子,分批前行的几人竟殊途同归进了同一户人家。崔敬澜为防有诈,派人守住村子的出入口,自己一人先行潜入,藏于院内一堆稻草后,紧贴窗户,偷听里头的一举一动。
里面没人说话,只有出入的脚步声,伴随着器物放下时发出的沉闷重击,他屏息敛气,细探里头到底有多少人埋伏,从脚步声粗判,不算进进出出的工匠,统共四人,个个都是有身手的。
几人清点了银两,经过简单易容,伪装成运送蔬果的农户,将库银送进了城内,羽林兵分两路,一路抓捕工匠,另一路则尾随库银。
崔敬澜随着库银,跟至北侧门附近的一处宅子,绕行到前门,抬头一看,匾额上书“景园”二字。他依稀记得这景园乃是户部尚书谢延的私宅,也是权贵重臣狎玩私会的便利之所。崔敬澜心中不免唏嘘,不知谢延是有恃无恐还是愚昧无知,竟将累及身家性命的大事同赏玩享乐混为一谈!
崔敬澜一直守到子时,不见有人出入,遂铤而走险潜入宅内,这园子大小适中,装扮得极尽奢华,假山荷塘,亭台水榭可与宫中媲美。一进门就见地上胡乱丢着一堆瓜果蔬菜,几颗圆溜溜的土豆似顽皮的孩子一路滚到廊下,长廊中隐隐有条拖曳新痕,他顺着痕迹,穿过游廊偏门,到了一个偏院门前。
院中亮着光,透过狭小门缝,见到几个小厮守在一间上锁的厢房前,崔敬澜翻身上瓦,摸黑跳进了屋内,双脚方一触地,眼前景象惊得他不禁失笑,白花花的库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摆在木箱内,连个暗室密阁都省去了,户部硕鼠已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他按捺下满腹不忿,在房中随意翻找,在排柜上发现了一沓薄薄的账簿,崔敬澜顿觉蹊跷,这些年偷盗的库银少说也有几十万两,怎么才区区一指厚,虽心中存疑,但不敢过多停留,他从中撕了几张记录,悄无声息的原路折回。
趁夜回到侯府,却见府内灯火通明,崔敬澜心中一凛,直接去了书房,房内两人似在商讨,谈到激烈处伴随着茶盏碎裂和拍桌的暴怒声。他推门而入,崔子风神色稍敛,问及可有抓获祸首,崔敬澜迟疑了一下,把带回来的账簿摆在桌上,道:“我只带了区区几人,不敢擅自行动。”
“舅父,此事交给我吧,定给你个满意答复。”
李胥出言截了话头,崔子风狐疑的来回打量他,猜得出他一力查出此案,除彻查贪墨外,肯定欲借此事发难,可他却迟迟不肯露底。崔子风心下恼怒之余,忽然起了愧疚之意,李胥九岁离家,最彷徨无助的时刻,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可以依靠,多年后,他变成这副事事隐于心间,既深沉又多疑的个性,自己亦难辞其咎。
“好吧,你万事小心。”崔子风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稀松平常的嘱咐,叹了口气,负手离去。
以夜色为掩,李胥伙同崔敬澜,从侯府偏门离开,扮作贼匪偷潜入谢府,将睡梦中的谢延套进麻袋,拖出了温软香榻。
崔敬澜肩扛重物,喘了口粗气,问道:“梓清,我们去哪儿?”
李胥眉心微蹙,道:“先去大理寺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