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跳起来,越过摆菜摊的小贩,骂老头,骂得三十六朵花儿开,是街井最普通的一类。
“去,去,去医院!”老头冰冷地冒出话来,踉踉跄跄,走上石阶。
女人没料到,忽地闭了嘴。街上看稀奇的人也怔住了:老头从来是看不起医院的,而且,一向比糯米圆子还好打整,今天是怎么啦?
小毛脸白了一秒钟红了一秒钟。又不是偷,那种瓶子,老头多的是。一定不是为了这个事。小毛还是闪进一个门洞,等到老头走过才出来。
“小毛,你好好看着我。”母亲把一碗炒绿豆芽放在桌上,碗里一点油星也没有。母亲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你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小毛声音细弱。
“你会赖,你敢对我赖?”母亲拿准了他似地斥道。
小毛用本小说盖住脸。母亲拿了酱油,说等你哥哥回来,让他和你谈。
“谈什么?”小毛不怕母亲,但怕哥哥,跟怕爸爸一样。爸爸工休回家,就带哥俩去山后溪沟或堰塘钓鱼。爸爸不生气时总是笑眯眯的。哥哥和爸爸长得像,五官线条粗,黑又壮,极神气。小毛则细皮细rou,怎么晒,也晒不黑,在太阳下乱跑一天,不过微微有点泛红。这点,就让他有种立不起樁樁的感觉。
“刚才户籍来过啦,香烟厂又丢了几箱烟。加夜班工人看到,几个半大孩子干的。”母亲在准备凉面的调料。“去派出所坦白会从宽,不然要关鸡圈坐牢的!”
小毛出了口长气。他扔下书,笑容绽开,到母亲跟前,给母亲扇扇子。他向母亲保证,自己不会做那种事。浑身上下热络撒娇。母亲摸不着头脑。小毛想这种事还有谁,肯定是柳云。
晚饭后,每家每户将椅子、席子、凉竹棍搬到房外准备纳凉,午夜气温退去后才进屋继续睡觉。
邻居老五一见小毛妈妈就说开了:那几个偷烟的gui孙子,已被逮着了。
逮走了?小毛妈妈问。
邻居脖子瘦长,趿一双木板拖鞋,点头说,何止烟,啥子都偷。逮得好,逮得好。
正在往竹躺椅周围泼凉水的小毛,瞅着母亲,眼一溜,那意思为:不是我吧!母亲笑了。这下柳云算完了。小毛可惜瓶子。瓶子上的云和山水,近在面前似的移动。他后悔送掉它。盆里的水淋在了脚上。
哥哥惠姐一前一后进门。小毛忙着给他俩倒凉茶开水。这时有人叫他的名字。
小毛从窗口望去,吓了一跳,柳云站在街沿上。偷香烟厂的不是他。
柳云不请自进,说来找小毛借本书看。这家伙从不看书。小毛嘴里说,我这就找。惠姐给柳云让坐。哥哥在厨房打洗脸水。惠姐说,喜欢看书,都爱看些什么呢?
柳云装得倒跟真的一样,说他喜欢看故事。
惠姐笑得灿烂。在小毛听来,她说话声音都变了。柳云外表大相,不像十七岁的少年人。
小毛拿了两本书,自己先站在门外,说,书都在这儿啦!
柳云有礼貌地与惠姐道再见。哥哥端着脸盆进屋,和柳云正擦肩而过。
柳云三步并两步在前面,小毛后面紧跟。在水塘边,小毛还未说话,柳云转身推了小毛一掌。小毛结结实实坐到地上,正好是个凹坑,积满了污水,小毛汗衫裤衩溅了个透,手里的书也落进了泥里。
柳云说,“看你心眼歪斜着,不欢迎我!我确实他妈的是借书。”
“你gui儿说话不算话。”小毛爬起来,突然头一拱,柳云没注意,一个踉跄,险些下了水塘。“你还我瓶。”小毛嘴里叫嚷着。
“你说话算数?”站稳后的柳云火了,“给的东西还能要回?”他对小毛真动手了,又狠又蛮。
“下次再敢那么对老子,老子就叫你喝干一池子臭汤。”柳云说。
柳云没有毒到底,还算手下留情,小毛便更恨柳云。
母亲见小毛一脸是血,慌张了,怕邻居看见,伸手把小毛拉进房内,将房门关上。
小毛不说,那是鼻血,他一声重一声地呻yin。哥哥在桌子后问:“谁干的?”
小毛脸上没表情,像没听到哥哥的话。母亲用棉条塞住小毛鼻孔,擦去他脸上的血,叫他朝后仰。“造孽啊,小毛,怎么弄成这样?”小毛最烦母亲流泪。
小毛的确周身都痛,而且身上一股脏水臭味,但不是母亲和哥哥看到的那种疼痛。
母亲打开五屉柜,找干净的衣服,记起来了:“莫不是晚上来找小毛的柳云?”
小毛没摇头,也没点头,有母亲这句话就够了。哥哥绝对会去找柳云。哥哥饶不了柳云。
母亲把小毛清理干净,在有青块的地方抹了酒、蓝药水。小毛躺在母亲的收折竹椅上。母亲给小毛摇扇子。
大小星星,像一个个飞虫,跟云捉迷藏似的躲闪。风凉了下来,街上已经没有行人走动,很静。母亲和小毛回到屋里。
你哥哥呢?母亲眼光四下找寻一遍说。
小毛从床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