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喃喃道:“回神州?”
“我们的先祖原就是从神州迁来的,回归故土而已,有何不可?”李梦华说着,还笑了一笑,“当初按照陈琮所说,我们无端来到朱火岛上大肆杀伐,倒是让皇兄他们总觉得自己承受了滔天罪业,不敢再将那些畜牲镇回地下。可后来陈琮死前也说了实话,说我们原本是被神州无端赶出来的无处可归之人,只是他们丹雀一族盘踞朱火岛日久,根本不想与人毗邻而居,故而想将我们的先民赶尽杀绝。只是没想到,先民中有人身怀秘法,反倒现将他们制伏了。了无我问你,我们的先民究竟有什么错?他们不就是想……活下去么?”
了无垂眼,避开她灼灼的目光。
的确无错,不过自卫而已。他不敢说,自己在西方所听到的事实真相,比李梦华所知的,其实更为残忍。
李氏先民也并非主动来到此地,毕竟朱火岛远在东海之心,千年之前造船之术与今日相差太远,能乘风破浪来此,也是有不得已的因由。只因千年前神州王朝刑法严苛徭役赋税沉重,李氏先祖在服徭役之路上遭遇连月暴雨,到底是误了期限,按律需得斩首,不仅男丁要斩首,亲眷四邻都要连坐。先民不忍家族因此毁灭,便扶老携幼连夜出逃,只为给家族搏一个能活出去的前程。
可就算活下去,也是个为满天神佛所弃的将来,不知李氏先民泉下有知是否后悔。
“一连吞噬这么多丹雀,想必是怨气十分惊人,从未曾踏足东海一步的神州人竟然一夜之间遣出那么多和尚道士,将整个朱火岛都团团围住,联手做法,布下重重结界,不仅生人不得脱出,连死人也不能,上不得天堂下不得地狱,长命百岁也就罢了,一旦身死,便永远消散,再无轮回的可能!”李梦华的声音越发尖锐刺耳,“你不是问我他们哪去了吗?方才看过一次,如今便再与你看一次吧!”
金光闪动,那遮天蔽日的羽翼再次凭空而现。
李梦华展翅一抖,羽翼上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羽毛便骤然脱落,如剑芒一般朝着了无激射而来。了无下意识躲闪,但那些金红色的羽毛却在他面前忽然停住,将他团团包围,悬空浮动。
了无心中稍定,忍不住定睛瞧着那羽毛,忽然脸色都变了——这羽毛除了色泽金红外,乍一看与寻常鸟禽的羽毛并无二致,尤其是安静待在李梦华双翼之上的时候。可是独立脱落之后,显出了自己的庐山真面目,却与普通羽毛全然不同。
这哪里是羽毛?这分明是一个个纸片一样的人啊!
非但形状像人,连人类的五官与表情也纤毫毕现,了无甚至一眼望去便认出好几个从前相熟之人。
手上发颤,了无稳了好几次呼吸,才终于朝着其中一片伸了出去,想要轻轻触摸。
偏偏李梦华还要不依不饶地提醒他,“想来大师也不陌生,这是渡你出家的老方丈。喏,瞧见左边这个了吗?应该你也认得,是你从前最喜欢跟他喝酒斗诗的江屿。还有这个,也是你的玩伴,只是这家伙从来都想着与你争个高下,嘴上也不饶人,我最不喜欢他。”
不消她说,了无也能回忆起从前的点滴。自从鸟灵之祸起,至他离岛西区,前尘旧事就开始一刻也不停歇地在他脑中盘旋回想。从前爱过的、恨过的自不必说,便是只有一面之缘的泛泛之交也不例外,一遍又一遍,不断将记忆加固。
比如这个。了无往前走了两步,认出了其中一片。
这应该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那时他还未曾出家,只记得又是一次鸟灵来袭,他在城上整整念了八个时辰的六字真言,累得筋疲力尽准备回宫,路过街市看见一个小姑娘哭得十分伤心,忍不住驻足问她怎么了。路人七嘴八舌地解释,他才知道,这女孩的父母在某次鸟灵来袭之时便双双丧生,家中亲眷也陆续罹难,今日这一次,带走的是她最后一个亲人。那时的陈祎心中大恸,不假思索地掏出一个玉坠给她,据陈琮说那是他从神州飘来时唯一的随身之物,想来是亲生父母所留,并告诉她,这个玉坠代父母陪了他很多年,如今他长大了也不需要了,就代小姑娘的父母继续陪着她。小姑娘当真被哄得破涕为笑,脆声说谢谢哥哥。那女孩颊边有一对深深的梨涡,了无记得很清楚。
譬如那个。
那是他自幼的玩伴裴卿。他自幼总被人欺负,裴卿却比他更加体弱多病,还需被他照顾。可以说陈祎少时少有的胆气与自信全是裴卿给的。后来他与李梦华两情相悦后,裴卿渐渐有些远着他了,只是当时并不曾在意其中的因由。再后来他们大婚,关系淡了许多的裴卿又特意上门来,郑重其事地交给他两道符纸,说是在庙中虔诚求来,十分灵验,希望他能与李梦华百年好合,也希望他好好对待李梦华。那时他才终于知道,原来从前那个总是不声不响地跟在他们身边的文弱青年心中早就有了小公主,却从不敢吐露半个字。只是事与愿违,婚事终究未成,一串变故来临他也没再见过裴卿。不过是他决意出家之时,从宫中搬至庙中,裴卿终于找上门,发狠要揍他一顿。连日来的疲惫让他也身体虚弱,连裴卿这个病秧子也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