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晏清也觉得大约是自己太过敏感多心了。
百里灏章一向身强体健,所以每回他有些小伤小病,柏晏清总会格外介怀,硬逼着百里灏章喝姜汤吃药的事儿是不少干的。百里灏章倒是觉得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去管它过些时日病自然也会好的,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但瞧见柏晏清愁眉不展,他也不好受,只得乖乖听话。说白了,他喝药主要还是为了宽柏晏清的心。
毕竟百里灏章一心想让柏晏清过得舒坦,安心。
即使是自己疑心重,这事也确实有必要去确认。这么想着,他便没再往东宫去,而是拐了个弯,去了茶房。
茶房内茶香四溢,隐隐有蒸汽“咕隆咕隆”的声响。柏晏清一眼便扫到了坐在屋角小板凳上,拿着扇子扇灶火的奉茶宫女。
听到脚步声,那宫女转过头来,在看到柏晏清的一刹那惊得手中的扇子都掉落在地。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胆怯惊恐的样子让人不由得想起了随波逐流无依无靠的浮萍。
“不必如此。”柏晏清道,“快起来吧。”
“奴婢奴婢为公子泡茶。”宫女低垂着头不敢看向柏晏清,手忙脚乱地倒水。大约是茶水太烫再加上这宫女心神不宁的缘故,她刚端起茶碗没走几步,茶碗便脱手摔碎在地。
宫女赶忙蹲下拾起地上的瓷片,慌乱中连手指被瓷片划破都不知。
“且慢。”柏晏清看见她指尖上的伤处已经渗出血来,不由得蹙眉,“稍后用扫帚清扫即可,用手去拾会伤到自己。”
那宫女顺着柏晏清的目光才看到了自己手上滴血的伤口。
她随手用衣袖抹了抹,问道:“公子来此,是有何吩咐吗?”
“想来问几句话。”柏晏清顿了一顿,问道,“姑娘是否需要处理伤口?”
“不用不用,不过是小伤。不打紧的。”宫女把手缩进袖中,“公子可以叫奴婢小婵。”
柏晏清道:“小婵姑娘,听姑娘的口音,似乎不是建安本地人士?”
小婵答道:“奴婢生在焦南,长在焦南,确实不是建安本地人。”
柏晏清思忖片刻,道:“我听姑娘讲话,倒像是有几分宜州口音。”
柏晏清不过也是随口试探,不想小婵的脸色却骤然煞白了起来。柏晏清感到太阳xue“突突”地跳,心也重重地沉了下去。
“姑娘曾是黎国人?”这话虽是问句,说得却有六七分笃定。
小婵望着柏晏清,一双漂亮的杏眼里满是惶恐,樱桃小口张张合合欲言又止。柏晏清这才察觉她眼下有乌青,或许是因为夜里难眠。
柏晏清的声音透出冰冷刺骨的寒意:“茶水里有什么?”
小婵忽地咬住了唇不肯讲话了。茶房里“咕噜咕噜”的煮水声显得愈发刺耳恼人。
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胸腔只余喘不过气的窒息感。柏晏清向前走了几步,无法甩脱的束缚却如影随形。
竟然真是如此。
竟然真会这样。
“到底有什么。”
小婵被柏晏清言语间的怒意惊得大气不敢出。
“风过留痕,雁过留声。若是小婵姑娘不愿讲,我也自会有办法追根溯源。既然是在茶水中动手脚,那想必会把毒物藏在什么地方,搜查便是了。企图谋害当今圣上,罪无可赦。”
“王爷!”小婵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您救救民女吧!”
柏晏清痛心疾首。一面是自己想要尽全力庇护的子民,一面是与自己长相厮守的挚爱之人,怎会不痛?
他无力地摇了摇头,问道:“为何要做这种事?”
小婵满脸是泪,眼里尽是委屈。她抽噎着道:“民女的爹爹,两个哥哥,都死在了平谷原!”
柏晏清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可以对当权者直言不讳,甚至是近乎强硬的对峙。
但此刻面对无辜受劫难的百姓,他却是什么都难以宣之于口。
无论是“不要再回头要往前看”之类的漂亮话,还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之类的劝解。是告知对方“这些事远比你想象的复杂牵扯颇多很难算清”,还是为百里灏章辩解上一句“那其实并不能都算作是他的错”。
哪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只会更加痛恨当年那个无力劝阻,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受苦的自己。看上去风光的天潢贵胄,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别说救别人脱离苦海了,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他不是什么神仙,不过是rou体凡胎而已。
深埋在心底,让他挣扎痛苦了那么多年的往事,终于有朝一日以不容逃避的姿态摊开在他的眼前,鲜血淋漓。
小婵继续道:“民女没有骗王爷,战后民女被一对焦南的夫妻收养,在焦南长大。可民女忘不了家人啊他们连尸首都找不到!都是血土里都渗着血”
“王爷,是不是他一直在威胁您!”
他没有。
“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