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人声嘈杂,落入他耳中,却显得不那么真实,李意行的眉眼中有些茫然无措,似乎失了主心骨一般,他用余光看了一眼身边的王蒨,才渐渐清明。可即便他这样盯着她良久,王蒨也只是看着膝上的书,没有看他,一如他做的那些梦里,无论他怎么祈求,她再也没有站在他身边。
在重新拥有她之后,他的喜悦下永远附着更多的不安和恐惧,生怕这一世出了什么差错,她不会像前世那样爱他,更害怕她想起那些事。
他只能在心中否认这个想法,因为,二人注定要圆满的。
所以,她决不能想起。
李意行半天没动静,王蒨也没管他,直到她脖子酸疼,抬起头自己揉了揉,少年的侧脸就这样映入她的眼中。她再三确认了一遍,有些诧异道:“郎君,你怎么……”怎么哭了?
他神情自若,不像是悲伤的模样,偏偏右眼缓缓落下眼泪。
李意行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神,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恍然道:“被风吹了罢。”
王蒨狐疑地看着他,除了那一滴泪,他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身姿挺拔,眉眼温润,与记忆中的少年并没甚么太大的出入,她又瞧了瞧两边的小窗,伸手拉下一边的窗幔,将信将疑道:“今儿个日头足,郎君仔细着些。”
李意行也应道:“吓到公主了。”
王蒨摇了摇头,垂首继续看书,李意行望着她头上的珠钗,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
两朝女子都求一个美名,打扮艳丽华美,而王蒨反其道行之,头上的珠钗是一概是素色的银朱,袄裙也只是一身浅杏,鹅蛋脸上淡淡扫了层胭脂,连唇色都极其浅淡。
李意行将那颗冰凉的灿珠捂得温热,才收回手。
“公主的首饰如此素淡,”他想了想,“另打一些吧。”
前世二人也打过成套的玉器,概是因为李意行嫌她丢人,王蒨面上含糊着应下了,总归都是白捡的便宜,他既然要送,那她何必推辞。
不仅是首饰,从前王蒨穿的衣裳也都是李意行打点的,所以当他说出这种话,王蒨半点都不意外。
李氏是什么样的家族,一言一行都有多少人盯着,她懂,懒得去迎合他们。王蒨在宫里随性惯了,穿衣用物好是好,可要跟李意行比起来,那还是差了些。
南王朝二十六年的秋天,那还是与李意行成婚的第三个月。
她好不容易翻出了件压箱底的艳色绯裙,北赵的第一绣娘用极为嚣张的走脚一针一线缝满了石榴花,金线压边,锦缎珠光盈盈,那衣裳穿在身上,就算天色不好,裙身都恨不得能折出光晕来,可谓十足的美艳张扬了。
那时,她兴冲冲穿了这一身出门,李意行见后愣得半天没说话,却在上马车后悄声问她:“公主怎么穿的几年前的衣裳?”
王蒨还当他不懂,委屈而纳闷道:“这针法,夫君瞧不出来?是北赵的花绣,孤品呀。”孤品越放越值钱,就算是前几年的又如何呢?
李意行闻言倒是沉默下去,只是回去后没两天,叫人另送了几箱衣裳。多是黑金、黑红这般沉闷的底色,可王蒨刚一打眼瞧去,就移不开眼,她自认不是特别在乎身外之物的人,可那些衣裳的走针绣法Jing妙,丝绫裁得薄如蝉翼,暗纹是用云蚕丝一点一点嵌进去的,金是叫人融成了薄片,像羽毛一样轻巧落在裙上,红是宝石打磨得细碎,被一同缝制上去。总之,就是一批让王蒨匪夷所思的衣裳,她忍不住怀疑,这样名贵脆弱的衣裳能穿几回?
后来才知道,这种衣物都只能穿一回,而李意行素日里换上三四回都是见怪不怪了。
至于王蒨口中的孤品、花绣,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正如她小小一个建国二十六年的南王朝的三公主,要如何与冷眼看江山换代的百年之族李氏抗衡?
但,无论二人最后的结局多么惨痛,那时的王蒨还是很乐得自己有个如此省心的夫郎,连衣裳、首饰,都不需要她自己琢磨,两朝美男之首亲自替她看着,她就全然交到他手上了。
李意行从小在士族中熏陶长大,多么奢靡的东西都见过,自然眼光奇高,替她备的衣裳,比她自己Jing心挑选的还要合适几分。王蒨生了张鹅蛋脸,脸颊向来丰盈,下巴也微圆,温婉有余而仙气不足,穿得大红大紫只会用力过猛显得俗气,那些黑色上了她的身,却叫她更加鲜妍明媚。
此时此刻,她就坐在他身边。经历了那么多糟心事儿,她也稍微有了些眼力,李意行身上那件浅碧色的衫,看起来素淡温雅,连个花纹也寻不到,但王蒨猜想那必然是冰蚕织的衣裳,一匹价值连城。
世人追捧的仙气,实则都是用银两和人命砸出来的罢了,繁华之下不知埋着白骨几何,这多么悲哀。
王蒨合了书页,正欲开口问他花会之后的事情,却听闻耳畔又传来哭喊之声。马车往郊外走,自会经过官府,饶是管制盘问极严的临阳,也少不了那些流窜而来的难民,运气好的城中寻个差事糊口饭吃,运气不好的早已在外流离得了一身病,没几日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