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盲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而纯粹。
年轻的修行者喊他也是出于一时冲动,见谢容皎当真转过身来,反而手足无措起来,期期艾艾犹豫着问:“世子,我们会赢吗?”
这些天来,凤陵城中明里暗里的波涛起伏,突兀亮起来的长明灯塔,刚刚新鲜被拆了半座,热乎着的凤陵城城主府都催促着他问出一句:
“我们做的是对的吗?谢家,还是那个谢家吗?”
还是哪个两千年风骨不堕被人称颂,如眼边的长明高塔一样伫立在南域的谢家吗?
谢容皎认真看他的眼睛。
一个一个地回答年轻修行者的问题。
“会赢的。”
“我们做得没错。”
“是那个谢家。”
是祖祖辈辈守护着南域乃至于九州平安的谢家。
也许会出蛀虫叛徒,也许会一时衰颓,声名狼藉,但无论如何,可以追溯到谢离,可以追溯到凤凰。谢家历任凤陵城主的愿望心血都由我们这一代来捍卫,保全薪火不灭,代代相传。
不止是对眼前年轻的修行者,更是对凤陵城中所有游移不定,心存怀疑中人,对南域,对九州的亿万生灵而说。
九州风云如海浪狂翻,无人能抽身幸免。
而少年如磐石,至死不变。
第115章 八方星火(十三)
北疆处,放眼望去, 黄沙漫漫, 乌云重重, 荒土连天, 朔风如刀。
灰暗的景象容不得一点鲜艳跳脱的色彩, 压得人心头沉沉。
归元军的玄衣一队, 却比天上乌云黑得更加墨沉,在黄土上黑压压占了一片。
世人皆知谢归元有一把宝刀,名太平, 有一支Jing军, 名归元。
太平归元, 是她无往不利纵横八方的倚仗,更是累累白骨, 尸山血海中踏出来的荣耀。
然而今日一过,太平归元, 或将除名于天下。
谢容华勒马回身, 扬起的披风一角成这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声音随着飞扬的披风一道高高而上,卷入云霄:
“我不知道前面等着我们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是胜是败,会输会赢,能剩下多少人回乡团圆。”
她手上马鞭在朔风中甩出鞭花, 伴着凄厉的一声爆鸣声响:“但无论前面的是人是鬼, 是数十万大军还是圣人成堆, 必须踏过去,死也要死在这座城墙前面。”
几万人的军队,竟然静得落针可闻,只等谢容华下一步的命令。
伴着归元军的行进,望不着边际的荒土地前方出现同样乌泱泱一片军队,以谢容华的眼力,足以看见领头将领是她熟悉之人。
正是北荒十二部的一位族长,与她在北疆交手数回,让谢容华遗憾没能取他项上人头的。
对方先行一步开头挑衅:“怎么?九州是走到了穷途末路,向来威风八面的归元军,今日怎么只剩下几千人数?”
谢容华只带了归元军中最Jing锐,全部由修行者组成的玄铠一支,余下分布在北疆防线上,单是由修行者组成这一苛刻的条件,就注定不可能会有许多人。
她懒得与族长多费唇舌,更不屑和他特意解释。
宝驹知谢容华心意,只见艳红衣袂一扬,如赤色轻烟般飞蹿而出,稳稳落在敌将面前三尺处,谢容华神情傲然:“我Jing骑三千。”
她扬鞭一指,朗声长笑:“足敌尔赢卒数万!”
啪啪啪几声。
是族长轻轻击了击掌:“谢帅好大的气魄。”
他下马,向着人群中恭敬躬身,低下自己素来高傲的头颅:“前辈请。”
乌漆抹黑一片军队中,悠然走出一位青衣人。
他神容冰冷,不掺杂着一丝一毫个人的情感起伏,却使人打心眼畏惧到骨子里。
不是畏惧他冷漠神容,畏惧的是其人一身深不可测,仿佛抬掌就足以将自己送到九霄云外更高更远处的骇人修为。
谢容华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归元刀。
她认出了国师的身份,认识了他的圣境修为。
明白到不能再明白,这是一场生死之搏,命悬一线,随时随地会一个不留神丢到自己小命的悬殊战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陆彬蔚那边,想必忧患稍解。
谢容华从拔刀出鞘到斩出一刀的时间不用半个眨眼,速度快到能连绵成一道刀光弧线,甚至不见残影。
国师却没有给她拔刀出鞘的机会。
他拔剑的姿势也好,出剑的姿态也好,写满漫不经心,闲庭信步八个字。
仿佛真的只是随随便便拔剑,随随便便出剑,和自家小辈演练剑招的长辈并无多大的区别。
但他一剑之下,将谢容华所有出刀的气机来路统统封死,压得她原本奔腾不止在经脉中的灵力滞涩到断裂,甚至连拔刀的力气也不敢有。
这才是真正的——
圣人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