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皎拎着帖子,推门而出,刚巧撞上欲进来的江景行。
月在地砖上披洒一地银霜,葳蕤草木间烛盏光晕暖黄,微晃在疏朗晚风里,晃出斑驳树影间枝丫荡漾,映亮碧玉树叶,复瓣花朵。
在江景行眼里,他红衣覆月光,美得似世人为之驻足,苦苦追寻的美梦黄粱。
谢容皎本欲是有事找江景行,“明天我催一催阿爹将谢桦和陆缤纷之事处理掉,接着我们住到别庄去,等优游阿兄回来。”
去北荒花费时间不少,陆彬蔚如久久不归,对南边军营影响不小,他自要去交接一番军务。
江景行原本与谢桓喝酒喝得有些醉意,闻言酒醒了大半:“那牡丹花会?”
谢容皎:“牡丹花会是邀人来看牡丹花,牡丹花在即可,与我有什么关系?”
到时候面对城主府里稀稀落落几株牡丹花,谢庭柏的脸色一定相当Jing彩。
光是想一想,江景行就要不厚道地笑出声来:“看不到谢庭柏神色真是挺遗憾的。”
“伯祖父肯定要生气。”谢容皎正色,“所以我们先北上,北狩过后不等个一年半载别回城主府长住。”
倘若陆彬蔚在,定要感叹一句,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江景行的离经叛道,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什么世俗规矩礼法统统拘不住他。
谢容皎看似不缺礼节,进退有度,仅是因为那是他坚持的道理中的一环。
然而道理不等于规矩礼法。
谢容皎明白他的道理未必全,未必都对,所以他极乐意踏足一圈天下壮美山河,印证己身。
而非是接受旁人安排,安安稳稳在城主府里落地生根,与偶尔路过的江景行喝个酒一叙别情。
江景行笑起来,与平日吊儿郎当的笑全然不同,笑得开怀畅快,他将谢容皎抱个满怀。
“太好了阿辞,我真开心我能遇到你。”
果然是喝醉了。
谢容皎面无表情地想。
他急着处理谢桦与陆缤纷一事,一大早便踏入谢桓居处,好在谢桓的效率不比他低,该问的昨晚就问出来。
“问出来了,谢桦把他留的那一手书信交给玄武城主。”谢桓手指轻叩桌面,“有秘法能让书信上谢桦神识封印在他死后留存一月,一月过后玄武城主不免要发觉异样。”
“玄武城主,眼下敌友未明,不过和谢桦联系在一起,做了他的后手,不是眼瞎就是有问题,不辞你要小心。”
玄武城居于九州最北端,与北荒接壤,与凤陵城一般无二,在玄武埋骨之地上建起城池。
谢容皎点头:“去北狩的时候可顺路去趟玄武城一探情况。”
不择城中的一缕魔气,竟牵扯出这样多的事情来。
这些事情又一件一件地缠杂交错在起来,似在九州风平浪静的表面下织出一张网,全形未现,可窥隐约轮廓。
谢容皎内心却颇为安然。
千般算计,万种谋划,凭手中剑可破。
未及弱冠的少年全然没意识到,这种气魄,是连世上大能者也能很少有的。
他内心却未曾有过动摇怀疑,仿佛太阳东升西落,水高往低流的理所当然,亘古不变。
谢容皎冷不丁问道:“阿爹,我身上凤凰真翎一事是真?”
他手指夹着那片凤翎,怎么看怎么像是红玉雕琢的Jing美饰物,与传说中威震八方的宝物没任何相像之处。
“我知不辞你心中必有疑问。但有些事情,眼下不好告知于你,之后你自会明了。”
谢桓说到此,脸上浮现出点笑意,不似弱冠之年登上南域第一家家主宝座的凤陵城主,倒像是三十年前春闺少女梦里的谢家玉树。
“不管凤凰真翎如何,背后有什么牵扯,不辞你要记得,凤凰真翎认你,便是你用它,不是你为它所役使。”
“那它为什么会选我?”
千年间谢家出的风流人物何曾多啊,有一心向道道心通明的圣人;有诗篇传颂千古尽得山川真意的天纵奇才;也有一剑压天下豪杰大能的剑仙。
谢桓慢悠悠踱步至窗前,看着一轮朝阳喷薄而出,“我不知,或许要问天意。我等不辞你能自己去寻到那些我也说不清楚的答案的时刻。”
谢容皎抱着镇江山,似有所悟。
剑修贵Jing不贵多,生平最倚重的是他们唯一一把本命佩剑。
谢容皎是个剑修。
所以,他垂下眼睫想,我有镇江山在,如平白多一臂,已是得天之幸,何必要再去计较凤凰真翎呢?
它究竟为何选择了我,该怎么用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
等我到了那个境界,自然会揭开笼罩在层层云雾里美人面上薄纱。
到时候背后的是惊是喜,我一样可以坦然受之。
有个青年自北边的镐京而来。
镐京与凤陵城,一南一北,相隔万里,对他而言不过一天脚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