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奴被带走了。
皇帝将他安置在一个自己寝殿的后面,空闲的春日殿当中。
暖帐融融,太监和宫女往地上铺着丝绒的地毯,红烛和碳火堆了一屋,仿佛春日。巨大的床上轻纱垂落,如同云絮一般的棉被从床榻上静静垂下来。
出于一种关切的好意,独孤景铭特地将温绣给找来,让他照料月奴起居,且“一定要好好伺候,若他不情愿,不要叨扰。”
温绣领旨下去,站在春日殿的门口,如同伺候所有宫内贵人那样。
而月奴,待人走后,并未坐上软塌,也未尝放在几案上的美酒佳肴。他身上的束具已经接触,却如往日一样在墙角跪着,满目无神,只看着烛影晃动。
不知何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月奴惊慌的抬头,看到的却是一个女子的身影。邓婕妤让雀儿与温绣到一边等候,温绣看到雀儿,又想到邓婕妤毕竟是皇帝宠妃,皇上也没说外人不可见,便匀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出来。
“月奴,你可认得我是谁?”邓婕妤一身简朴打扮,明显悄然而来。月奴认得这个在六弟身边颇为得宠的侍妾,也知道她如今已是婕妤,可他早已将当年的记忆全部“忘却”,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也无妨。”邓婕妤道:“本宫是皇帝的妃子,身为人臣妃妾,就要为皇帝的着想,这是我来的目的。”
“娘娘前来,是想劝月奴乖顺,讨皇上欢心?”月奴极其疲惫的开口:“奴讨了,只可惜皇上不满意,没有办法。”
“本宫知道你不愿意。”邓婕妤道:“本宫并不想管你如何想,可你不愿意,不乖顺,皇上便心情不好,这并非本宫愿意看到的。所以,本宫来是一是为说通你,二是为你指一条明路。”
“什么?”月奴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邓婕妤走到他面前,竟然也底下身子坐在地上。这么一来,便不是命令,而成了贪心:“你若是不听话,阿吉会怎么样,你心理清楚。”
月奴眼神一滞,转了过去,眼睛又红了一圈。
“皇上对阿吉没有兴趣,也无怒火,只不过为了你,在阿吉身上撒气。所以,你若是真的惹皇上生气,阿吉就性命难保,想来你也不想看见。”邓婕妤又道:“并且,本宫可以答应你,当初许你躬耕布衣的诺言,对阿吉也有效,哪怕来日皇上依旧不肯放你,但总有一天会放过阿吉,到时候,本宫也替你说情,给阿吉一个好归处。”
邓婕妤说的情真意切,月奴也有些动容:“真的……?”
“不过一个yIn奴,本宫给他一个安身之所,还不算太难。方才我已经找了太医给他医治,也请了些特别的法子……总之,再有三五天,阿吉虽然成了宦臣,但性命是不会有恙了。”邓婕妤道:“想来,你是应当能想通自己该怎么做的。”
“能。”月奴点点头:“我也是个yIn奴,怎么样都好,但阿吉不应当因我受如此大罪。只是……”
“只是你不知道皇上为何生你气,以及该如何侍候皇上才好,是么?”
邓婕妤心思玲珑剔透,月奴点了点头。
“这样……本宫知道一桩往事,但这件事,你自己知道便好。”邓婕妤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你可知道已经薨逝的宣明太子?”
“……”月奴抬起头,想说什么,却卡在喉咙里,最后只好点点头:“知道……人人都知道。”
“皇上与宣明太子手足情深,众人皆知。可无人知道……”邓婕妤道:“或许皇上,对太子殿下不止是手足之情呢?”
“什么?”月奴觉得荒唐,笑出了声:“邓婕妤,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邓婕妤镇定开口:“时至今日,皇上依旧用着当年宣明太子送的物件,那件狐裘哪怕破了都不肯换,甚至不舍得让宫女拿去缝补,这其中的情谊,你猜不到?”
月奴的眼睛一点点抬高,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邓婕妤:“这不可能。”
“这可能。”邓婕妤有些焦急了:“你若想让阿吉活下去,就得知道这其中的因果。先帝只有两个儿子,宣明太子只有皇上这么一个弟弟,皇上认了这件事一辈子。若有朝一日,他知道宣明太子有了旁的弟弟而不认他,这让他如何想?他脾气倔强肆意,从小就被捧在掌心里,但身边的人无一不贪图他的权势利益,真正懂他的,只有宣明太子一个。”
几句话,月奴完全不可置信。
他在邓婕妤的眼神中,意识到她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
虽然不确定她到底知道了多少,也不确定她说的有几分真假……
可她所说之言,并非无迹可寻。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再认阿吉这个弟弟?”
“是。”邓婕妤点头:“所谓兄弟之言,不过一句空口白话,你装作不在意也好,真不在意也罢,只要能讨得皇上欢心就行。私下里,你心里怎么想,谁能知道?莫等到哪一日阿吉被皇上挫骨扬灰,温绣也被你连累的弃尸荒野,你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