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过去十日后,聂清濯便吩咐沈燕澜牢背剑诀,每日卯时起,前往天池与羽阳一同练剑。
沈燕澜得知此事,欢喜自是不必说,却又隐隐有些担忧,担忧自己碍于辈分,真的要叫对方师叔。他不想低人一等,落了下风,故而搜肠刮肚,暗自想好了一番说辞。第二日天蒙蒙亮时,他便来到天池,却见晨光微熹的天池水畔,一个白衣身影早已抱剑立在那里。
“你……”沈燕澜望着那背影,喉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你来了啊。”
对方蓦然转过身,玄冠道衣,依旧是那副不染俗尘的模样,唇角微微抿着,不发一言。
沈燕澜是第二次与他照面,不知怎么,又涌起那种奇异的晕眩感,口舌也笨重了许多,踌躇许久才将昨夜想好的话一股脑说出来:“那个……我们既然从今以后要一同练剑,便是互为同伴,不分你我,不论尊卑,什么辈分之类的也不必算了吧。我就直呼你羽阳,你也可以直呼我为沈燕澜,如何?”
他原本想着对方或许不肯吃这个亏,说不定会出言驳斥,正满心打鼓之时,却见羽阳已将头一点,仿佛根本不在意此事:“可以。”
沈燕澜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心下一喜,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对方冷冷道:“既然来练剑,为何还不拔剑?”
“可是……”沈燕澜挠了挠头,有些奇怪地道,“我们刚刚相识,难道不应该先叙叙年齿,自报一番身世家门,彼此了解了解,再说练剑的事么?”
面对他的疑问,羽阳只静静看了他一眼:“不需要。”
沈燕澜自问从小到大一直十分讨人喜欢,还从未碰过这样的钉子,可是心里偏偏又恼怒不起来,反而痒痒的,更想与这人搭上几句话。他忍不住又向羽阳走近两步,轻轻嘀咕着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冷冰冰的,一点活人气都没有。”一面说,一面伸出手去,想要在那张清清冷冷的脸上摸一把,谁知手还没触到对方肌肤,就见眼前剑光一闪,险些把他的手指给削下来,不由吓了一大跳。
羽阳拿着琢光,依旧是那样冷冷看着他:“卯时已到,拔剑。”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沈燕澜都以为羽阳只是生性孤冷,所以不苟言笑,不爱说话,不喜欢搭理人。他们大多数相处的时间都是在练剑,偶尔在后山那棵大松树下碰见羽阳在吹云箎,他便可以坐下听上一曲。只可惜,自从沈燕澜那次矢口说出“你真像我娘”这句话之后,羽阳就再也没有摸过他的头。
在沈燕澜到天山的第五年时,来了个新入门的气宗弟子,道号凌青。这人本是山下库叶城一名富贾的儿子,因自幼身体不好,便被他父亲送到了天山,出家当了道士。这凌青与其他弟子不同,一不爱习武,而不肯修道,整日游手好闲,东游西逛,倒是和沈燕澜结为了莫逆之交。
他二人闲时不是在山间打猎山羊野鹿,填补腹中馋虫,便是寻个无人处斗酒唱曲,行令猜谜。沈燕澜自从离开逍遥派之后,已许久没有这样快活,简直要把对方引为知己。而这凌青对沈燕澜也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到最后,甚至将自己私藏的一沓春宫手绢也取了出来,与沈燕澜共赏。
其实逍遥派藏书汗牛充栋,沈燕澜自小便看过许多名家所绘的春宫图影,只是名家之笔固然香艳,却总是过于风雅,比不上这番蛮的春宫画粗俗直白,让人看了面红耳赤,心chao澎湃。他一面翻看一面感慨:“唉,贤弟要是早几年入门,我在天山的这段时日也不会如此难捱。”
凌青闻言,立刻露出了然神色,稍稍压低了声音道:“沈兄这些年一直与羽阳师叔同修剑法,你二人……想来相处不大容易吧?”
沈燕澜虽然不知道他何出此言,却也无法否认,犹豫了一会,才含糊地道:“唔……他那人……确实不太容易亲近。”
凌青将他肩膀一搭,闲闲地叹了口气:“说起来,也不能怪羽阳师叔没好脸色对你。我听气宗的师兄们说过,他原本修习的是大道无为心法,这门心法在天山气宗一脉已是最高深的绝学,据说练到最高一层便可天人合一,几乎无人能够匹敌。云牙祖师是见他资质极高,所以破格收他为弟子,显然对他寄予厚望。就连掌门师伯也说过,将来他卸下掌门之位后,羽阳师叔可接替为掌门。谁料后来他竟然被你选去练那扶光剑法,改了剑宗,连内功心法都重修了。气宗的师兄们每每说起此事,都郁结于心,十分惋惜。”他说完,又半真半假地玩笑道,“所以啊,我要是羽阳师叔,也不会想理你的。”
沈燕澜听了他的玩笑话,却是蓦地僵硬在那里,根本笑不出来。他从前从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不知道羽阳为了练扶光剑法改修了内功,更不知道他因此错失了掌门之位。一时脑中浑浑噩噩,不自觉回想起这些年种种情形,羽阳的孤僻寡言,对自己的冷淡疏远,似乎都有了答案。到最后,他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在不停回响:原来羽阳不爱同我说话,不是因为生性如此,只是……讨厌我罢了。
凌青在那边自顾自笑了两声,终于察觉到沈燕澜安静得异常,不由抬手推了他两下:“沈兄,你在想什么?